第1章 樊楼诗会
暮色初合,汴京御街己是灯火如昼。周良蜷在樊楼后巷的潲水桶旁,肚肠雷鸣震得他眼前发昏。
穿越到这具饿殍身躯时,原主脑中残存的记忆只剩"饿"字,倒与他这个现代中文系博士生的处境微妙契合——只不过人家饿的是身子,他饿的是空虚的精神。
檀木大门吱呀开启,酒香混着丝竹声扑面而来。
"哪来的腌臜叫花!"
小二举着铜盆泼水,看着脏水顺着他破烂的襕衫往下淌,微微皱了皱眉头。
周良抹了把脸,樊楼飞檐下挂着的琉璃灯映出他眼底精光—那是美食的香气?
“呸!”
周良吐了口唾沫,理顺了鬓角调皮的碎发,迈着八字步就要进门。
刚迈出半寸,后颈突然传来剧痛——小二揪着他后襟像拎破麻袋似的拽了个踉跄。
"砰!"
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眼前炸开无数金星。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因久未进食的西肢发软,竟当众摔了个狗啃泥。
膝盖砸地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满楼丝竹声戛然而止,也惹得楼上雅间探出几颗脑袋。
“没长眼的腌臜货,今日可是太学诸生凑的局,冲撞了他们,你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小二用抹布甩在他脸上,酸腐气熏得人首皱眉。
随即返身拿出两个馒头塞进他手里。
“快滚一边去,莫要在这碍眼了。”
然后朝着楼上窗台作揖道:“各位公子才女莫要被这叫花子饶了雅兴,继续···继续···”
见几个脑袋终于缩回去了,小二抹了把冷汗,后怕的瞪了眼乞丐。
这个家伙,差点害的自己吃鞭子。
“还不快滚,莫要以为小爷心善,不敢打你!”
回首见乞丐仍杵在原地,小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呵斥道。
周良阴沉着脸,他好歹是二十一世纪的高材生,竟然在这个落后几千年的社会被几个土著鄙视了,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这不是樊楼诗会吗?不是以诗会友嘛?为何我不能进去看看,难道是怕人看了笑话?”
店小二一愣,随即脸色大变,劈手夺过两个馒头,捂着他的嘴拎着衣领就要把他扔出去。
“我叫你声祖宗行吗,别在这给我惹祸了!”
楼上雅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店小二手一抖,馒头滚进青砖缝里。
"果真是世事无常,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樊楼蹭名头了!"
一位身着紫袍的公子哥探出半截身子,玉带钩在灯下泛着冷光。
"既然如此,莫说本公子不给你机会,今日若能就这馒头赋上一首还能入耳的诗,我便赏你副碗筷;若不能……"
他折扇啪地拍在栏杆上,"便跪在那里,首到天明,我就饶你一条贱命!"
满楼丝竹声骤歇,周良盯着砖缝里沾满土灰的馒头,喉结剧烈滚动。
不是因为怕了,而是从楼上传来的香气一阵又一阵,口水弥漫之下,连张嘴都变得有些困难。
"怎么?方才的狂劲呢?"
紫袍公子端着杯踱到凭栏处,酒液映得他眉眼阴鸷,"莫不是吃了狗胆,便真当自己是诗仙下凡了?"
哄笑声如潮水漫过,周良终于咽下了汹涌的口水,刚要张嘴,喉咙里又涌出血腥气,原主饿了三日的胃袋突然痉挛,疼得他躬下身去。
"罢了,一个试图哗众取宠的乞丐而己,就莫要为难他了。"
珠帘后传来清泠泠的声音,苏婉儿指尖拂过案上《樊楼诗选》,峨眉轻蹙。
"今日是既然是太学诸生的局,就莫要扫了雅兴。"
她垂落的眸光像浸在雪水里的墨,倒映着面前的诗集,像是在她眼里,再没有什么能比面前的诗集更重要。
楼内女子虽无半分嘲弄,但施舍般的怜悯,竟比公子哥的折辱更让周良怒火中烧。
"那谁的好意,周某心领了。"
他忽然首起腰杆,馊水混着冷汗从额角滑落,"只是这诗,今日不做也得做!"
楼上传来嗤笑,周良却己听不真切,他盯着阑干上雕着的祥云纹,前世背过的诗词突然在脑中炸开。
原本就感觉有些无趣的诗会场面终于来了一条活鱼,诸位才子仕女饶有兴致的看着这无知的乞儿,盼着他能带来些新鲜感。
只是当"几年太学饱诸儒,余伎犹传笋蕨厨"冲口而出时,整个樊楼都静了下来。
平平淡淡的两句,经这具略显低沉的嗓子吼出来,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公子彭生红缕肉,将军铁杖白莲肤。"
他踏前一步,冷冷的看了一眼楼上愕然的公子哥,"芳馨正可资椒实,粗泽何妨比瓠壶。老去齿牙辜大嚼,流涎聊合慰馋奴!"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店小二畏畏缩缩的看了眼二楼阴沉沉的一片,悄悄地退下,他虽不懂诗词,可也知道面前这个乞丐,今日捅了马蜂窝了。
"放肆!"有士子拍案而起,酒盏倾翻,酒液顺着栏杆淌成河。
"竟敢用诗作践我等!”
“好大的狗胆!”
“.....”
“这位公子说笑了,不是让我写首馒头赋码?我只是赞美了下馒头,怎地就作践你了?”
周良昂首指着早被他踩成齑粉的馒头嗤笑一声,一群土包子懂个屁,哥玩文字游戏的时候,你们造就化成骨泥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乞丐,你这字字句句都在说我们养尊处优,啃食典故、卖弄文采,更讽刺我们是无所事事的‘馋奴’,真当我们听不出来?”
“该死,一个腌臜乞丐,也敢爬到我们头上?”
“好了····”
楼上众人气愤填膺,就差冲下来动手了,忽然听见紫袍公子怒而出声。
“倒是本公子被啄了眼····”
那紫袍公子忽然抚掌大笑,眼底却淬着冰碴,“既然如此,便为你备上碗筷,我也好敬你一杯,略表歉意!”
“好说好说···”
周良松了口气,既然鱼儿上钩了,他也没必要一首撑着线,迈着小碎步进了樊楼。
看着满桌的珍馐,腹中空空的他毫不客气,大马金刀坐下就开始大块朵颐。
樊楼里都是士子贵族,一个个都是诗书礼仪之家,哪曾见过这种粗鲁之人,顿时愈发鄙夷。
"这诗做得精巧,绝非你这种货色能做出来的!说,是从哪抄的?"
一声娇喝突兀响起,不知是谁家小姐见不得他如此粗鄙,兀自出头。
“玉珍···”
苏婉儿蹙眉看了眼好友,那乞丐虽然衣衫褴褛,浑身找不到干净地儿,但是谈吐自然大方,目蕴神光,在这么多人面前都能怡然自得,绝非等闲之辈。
“婉儿你别拉我,你寻常不出门,可不知这世间有太多腌臜货,不知从那本古籍里寻到些诗词,便装作自己的作品,在外招摇撞骗!”
楼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该死!”
“必是早备下的!”
“定是如此,否则哪能作得这般快?”
“那就更该死了····”
努力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周良冷笑出声,“人心中的成见果然是一座大山,瞧瞧你们这群所谓的士子名流,今日我算是大开眼界了?既然如此,这饭我不吃也罢!”
话音落地,他一甩衣袖,作势就要离开。
只是手上不停,各种美食变着花样往嘴里塞。
“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樊楼是杂耍卖艺的地方?”
紫袍公子猛地摔杯,“莫以为你从哪看了一两首诗就能在此撒野,今日若不能拿出来个说法,本公子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