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是踩着晨露来的,她褪去满身绫罗,只着素白襦裙,发间那支九鸾金篦也换成素玉簪子,耳畔珠翠尽数摘去,倒显出几分清贵书卷气。
"奴家擅作主张,将相公的词誊下。
"她将泛黄的信笺展开,周良赫然看见自己昨夜醉后所唱的《水调歌头》。用蝇头小楷,一字一句誊抄在上,一字不少。
女子娟秀的字体,尤为耐看。
周良捏着宣纸边缘,墨香混着女子体香首往鼻尖钻。
"既己拿到,还来找我作甚。"
周良摇了摇头,经过昨夜的梦回,他有些意兴阑珊,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没有根,对于一切,都有些无所谓。
柳如烟忽然抬手,拔下袖针刺破指尖,在诗尾落下朱红小印。
血色印泥按在"娟"字上,竟似胭脂点绛唇。
"从今往后,周公子便是我的西席先生。"
"每月十两银,三匹绸,另有西厢雅室……"
忽然压低的声音裹着脂粉香,"供先生静心创作。"
这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这是周良的第一印象,虽然明知道她的目的性很强,但是你依然无法拒绝。
就比如现在。
只是他是周良。
“柳姑娘莫要做无用功了,我这人,一生无大志,更无所求,这西席先生,你还是另谋他人吧!”
似没想到自己如此低声下气,依然被严词拒绝,柳如烟微微一愣。
她伸出藕臂,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捧着酒杯想递给周良,却因为心境波动太大,一时竟然无法扶住酒杯。“先生当真这般无情吗?"
周良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劝道:"柳大家若真想聘西席,何不去太学寻个进士?"
"太学那些酸儒……"
"他们能给奴家写出'千山鸟飞绝'么?能作出'明月几时有'么?"
见周良不接,她眸中闪过一缕失望,收回酒杯一饮而尽,任凭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襟。
接着起身告辞道:“既然先生无意相助,便在此歇息数日,端阳节后,便可自行离开!”
端阳节,也就是花魁决赛的日子。
看着对方踉跄离去的步伐,周良摇了摇头,这女人,心思如海,他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总之离得远远地准没错。
至于被柳如烟禁闭一样关在这里,他倒是乐的享受,比他的城隍庙供桌地,这环境己经堪称仙境。
就这样,每日吃喝供着,柳如烟还是依旧日复一日过来,只是对于西席先生一事,再也未提,但是看她将《水调歌头》整首诗词缝在绣帕上不时抚触的样子,她不是不想,而是怕逼急了周良,让他不顾一切要走。
但是经过多日的接触,这女子的韧性反倒让周良钦佩,纵使如此喜爱这首词,哪怕在周良面前演练了多次,但是也没听她真的在外唱过,用她的话说,在周良决心接受尘世纷扰前,她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将他拖入世间泥潭。
······
“小姐,奴婢己经着人找遍了整个汴京城,根本没有那乞丐的半个影子,你说也奇怪了,他一个乞丐,能上哪去,难不成化成翅膀飞了不成?”珠儿一边帮苏婉儿梳妆,一边奇怪道。
“你找不到,不代表别人找不到,若不是被人请走了,便是····”
想到那乞丐的结局,苏婉儿无奈叹了口气,心底是说不出的歉意。
那一日雍王世子借太学士子的名头樊楼组局,本是约她出游,但是被知道真相的她拒了,以至于对方受了憋,不然也不至于后面与一个乞丐为难,然后丢了面子。
那乞丐撞在世子的枪口上,能活的概率便微乎其微了,这几日她日日派人去寻,也只是尽人事罢了。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道,既然寻不到,那就莫要再找了,或许他寻到好出路也说不定。
·····
随着端阳节即将临近,汴京的气氛明显热烈起来了,就连柳如烟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这一连两日没来,周良反倒有些想念了。
左右无事,他便想着去后花园逛逛。
如今他虽说被关在烟雨楼,但是柳如烟只是禁止他与外界交流,并未限制他的行动,反倒对他处处网开一面,如今烟雨楼里,他几乎横行无忌。
沐浴着温暖的风,周良哼着小曲,躺在假山上惬意的享受前世想也不敢想的闲暇时光,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
周良眉头一皱,这柳如烟,还派人监视他不成?
想到这里,他嘿嘿一笑,猫着腰想吓那跟踪者一跳,却发现太湖石,竟然是三个蓬头垢面的孩童。
最大的男童不过十岁,圆圆的脸蛋沾着泥点,像只花脸猫似的,手里攥着块带棱角的石头,在青砖地上刻出歪歪扭扭的"周"字。余下两个小女娃差不多大,一个扎着羊角辫,一个扎着冲天辫,脸蛋鼓得像汤圆,正一起往字上吐唾沫。
"负心汉!"
男童忽然将泥块砸向游廊朱漆柱子,气鼓鼓的模样像只炸毛的松鼠,"阿娘说负心郎都该死!"
周良眉心一跳,正要现身,却见扎羊角辫的女童突然扑到男童身上。
这女娃生着双小鹿般的眼睛,睫毛又密又长,此刻却惊恐地瞪着周良藏身的太湖石,像只受惊的幼兔。
"谁在那儿!"
男童抓起树枝,警惕的看着露出半个脑袋的周良。
周良一边慢悠悠踱出,一边故意捏着嗓子学孩童说话:"小郎君好准头,这石头若再偏三分,可就砸着池子里的锦鲤啦!"
三个孩子如受惊的麻雀般扑棱棱后退,男童却梗着脖子,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本少爷的领地,当心我唤来刘嬷嬷,把你剪了当太监!"
最小的冲天辫女童她生着张瓜子脸,鼻尖缀着几粒小雀斑,此刻小脸煞白,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袖,像只受惊的鹌鹑。
周良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个破陶罐,罐口敞着,里头是五彩斑斓的石头,最刺眼的是,那对石头里赫然躺着个金灿灿的元宝——好家伙,这是把谁的小金库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