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五更天，周良与苏禹州策马早早穿过朱雀街。
驿站朱门紧闭，两尊石狮口中衔着鲜艳的彩绸，想是为了迎接外宾特别换上的。
"三皇子不到寅时便过来了。"
守门侍卫引着二人穿过回廊，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惊起廊下几只灰鸽。
正厅里灯火通明，三皇子赵刚负手立在舆图前，玄色大氅下摆沾着晨露。
听得脚步声，他转身时眼底乌青愈发明显，却仍强撑着精神："二位来了！"
周良和苏禹州连忙抱拳行礼，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只见东厢窗下立着一位青年，月白锦袍外罩着件青竹暗纹的半臂，手中还捧着卷典籍。
"这位便是写出'汴河千帆过，金陵一叶秋的状元郎冯子圣！"
赵刚上前两步，竟亲自斟了盏茶递给周良。
“你二位皆是诗词大家，日后可多多交流！”
冯子圣缓步移了过来，隔着几步便半开玩笑的见礼。
“犹记得周兄那句'明月几时有'，可是让汴京纸价都贵了三成。”
“有时恨自己生不逢时，后悔与你这样的大家同处一世！”
周良怔愣接过三皇子递过来的茶盏，指腹触到温热的釉面时才反应过来，这状元郎是在跟他说话。
这言谈间毫无倨傲，就像是同窗论道的玩笑话让周良好生不习惯。
他连忙笑道："某前日读到那首《汴河秋望》，真真如见汴河烟波。冯兄之笔，亦有点石成金之功！"
"周兄过誉了。"冯子圣微笑着点了点头，二人相互恭维两句，算是认识了。
周良抿了口茶，目光扫过舆图上北疆标注的红痕，"殿下，听说五皇子与您一同主事，却不知五皇子可在？”
赵刚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五弟恼我惹怒了父皇，不愿与我同行，想必还在路上！”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三皇子眉头一皱，推开了屋门。
正看见驿站朱门被一个玄甲卫粗暴推开，晨光正好斜斜切过赵刚眼底的青黑。
五皇子赵峥玄色金纹蟒袍下摆扫过门槛，带着大批随从龙行虎步的挤进正厅，将原本还算空旷的大厅塞的满满当当。
"三哥倒是勤勉。"
赵峥目光扫过舆图红痕，忽地嗤笑出声，"只是这北疆三十里若是谈不下来，到时候看你怎么向父皇交代！”
“无需皇弟操心，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行了！”赵刚冷哼一声，摆了摆手让人收起舆图。
二人虽然共同接待来使，但是对外的名义上，三皇子赵刚乃是正使，五皇子赵峥添为副使，至少人前看来，他是低了一头的。
“哼，只希望三皇兄莫要因私废公才是，不然到时候说不得我也要参你一本！”赵峥冷笑一声，忽然转首看向周亮。
"这不是我们的乞丐诗仙吗？"
赵崇突然拔高的声调惊得几人一愣，冯子圣下意识的看了眼二人，若有所思。
“莫以为换了一身皮，就觉得自己像个人了！也不知道你一个乞儿，哪来的底气争这东台县令！”
他转头看向冯子圣忽然一笑，语调陡然温柔三分，"冯状元可知，你眼前这位，曾经不过是樊楼后面在泔水桶里寻吃的乞儿！"
冯子圣摇了摇头，青竹暗纹在晨光里泛起涟漪："殿下说笑，周兄《水调歌头》里'千里共婵娟'的胸襟，岂是乞儿能有？"
赵崇见对方不接话，讨了个没趣，随即转身朝着三皇子道：“如今人到齐了，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给我掉链子，让我大华在来使前丢了面子，那就莫怪本殿下翻脸不认人！”赵峥冷哼一声，目光却只看着周良。
三皇子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二人目标一致。
他张嘴还想补充两句，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怒喝，接着是叽里呱啦的声音。
"你们大华真是枉称礼仪之邦，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蹩脚的官话裹着马奶酒的腥膻，突厥使者阿史那图鲁踩着鹿皮靴闯进正厅。
他腕间狼牙手串撞得门框嗡嗡作响，身后十名扈从提着弯刀，刀鞘上镌刻的狼图腾却在灯火下狰狞欲跃。
赵峥见状嗤笑一声，不屑的看了眼突厥使者：“你们这群茹毛饮血的化外之民，也配跟我们讲礼仪？”
“赵峥！”不等阿史那图鲁发怒，三皇子却率先出声。
“不得对使者无礼！”
“哼，怎么，皇兄你有求于他们便想让我也低声下气？”
赵峥怒哼一声，讥笑道：“一群化外蛮夷，可当不起我天朝的卑躬屈膝！”
“你····”
赵刚心中又惊又怒，这赵峥摆明了故意惹怒使者，其目的不言而喻。
阿史那图鲁咧开嘴，露出被马奶酒浸染的黄牙，腕间狼牙手串随着笑声晃动：“都说中原是礼仪之邦，三皇子殿下方才辱我突厥‘茹毛饮血’，本使倒要问问，你们这些满口诗书的君子，敢不敢接这化外之民的挑战？”他忽然抓起案上狼毫，在宣纸上挥毫泼墨，一气呵成。
赵峥瞥见纸上墨迹，瞳孔骤缩——这是什么玩意？
那竟是一首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短句，细读起来，字句间都带着塞外风沙的粗粝，只感觉很是怪异。
大漠孤烟首刀，
残阳如血狼嚎，
弯弓射月追风矫。
毡包酒瓮，
醉卧星河笑傲。
“如何？”
阿史那图鲁拍着案几大笑，“这曲子没你们大华的规矩，只管痛快！三皇子若能依这调子即兴和一首，我便认输；若不能……”
他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段靖元和一众随从，“我也不为难你，便让你这群属下当众学三声狼嗥！”
赵峥脸色涨红，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他自幼习的是诗词的平仄对仗，婉约豪放，何曾见过这般不拘一格的短句？
更遑论那曲中“首刀”“狼嚎”等俚语，简首是对大华诗词的挑衅。
“这……这西不像之物，也配称诗？”
赵峥将宣纸揉成团掷于地上，“不过是蛮子乱涂的顺口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