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忽然低头，竹笠阴影彻底遮住面容，只余沙哑嗓音混着桨声：“楼月寨的人世代养蛊，在三十六寨里是最招人惧怕的寨子！”
“只是三年前那场大火，毁了他们的根基，如今只能依附山月寨，早己经没了往日的威风！”
周良与老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动，还想再问，忽听老人大喝一声。
“坐稳了！”
原本还算平稳的小船忽然剧烈晃动，在老人竹竿下左冲右突，不时的能听见船底传来呲喇的声音。
周良静静拉着苏婉儿，生怕这不堪一击的小船被一个浪头拍散了。
他的担心显然多余，这鹰愁涧水流虽然湍急，但是老人对于水路却是了然于心，一番操作下来，虽然晃得厉害，但是依然稳稳当当，随着竹竿朝着水下猛然一撑，小船化作离弦之箭，撞开一团雾气。
周良忽然感觉眼前一亮，不远处的半山腰上灯火阑珊，却是一处人家聚集处。
“姐姐，到了我们寨子了！”瑶玥拉着苏婉儿，开心的介绍道。
小船轻轻一震，老人猛然吁了口气，率先跳下了船。
“今日天色也晚了，客人要赶路也等明日吧，不妨先在寨中歇上一歇！”
老奎与周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跟着下了船。
“周公子，这苗疆内夜晚毒虫遍地，确实不适合赶路，我们明日赶早出发，说不定日落前便能赶到楼月寨。”
周良看着沉沉欲睡的苏婉儿，点了点头，他弯腰将苏婉儿背到背上，跟着三人往山腰赶去。
半个时辰后，吊脚楼下的火塘映着几张菜色的脸，老人掀开竹帘，歉意地让出唯一的竹凳
"委屈几位，糙米都接济伤员了。"
竹篾盘里躺着几个灰绿的团子，凑近了才看清混着蕨根碎，边缘沾着些细碎的糙米。
瑶玥从灶膛里扒拉出煨熟的山药，将焦香混着柴火气的山药献宝一样递给苏婉儿，一双眼睛黑亮如葡萄。
"阿爷说汉人妹子吃不得苦，特意留的。"
她一边说一边咽了口唾沫，将烤山药放在苏婉儿面前，就要伸手去拿蕨根团子，却被老人拍了下手。
瑶玥连忙收手，不舍得看了眼几个菜团子，转头想跟着老人离开，却被苏婉儿拉着了衣袖。
苏婉儿鼻子发酸，拉着瑶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伸手将本就不长的烤山药折成两段，将最长的那一段递给瑶玥。
”妹妹快趁热吃，姐姐不饿！“
瑶玥眼前一亮，想伸手接又不敢，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爷爷。
老人宠溺的看了眼孙女：“馋嘴的丫头，莫看我了！”
瑶玥雀跃一声，连忙捧起那根短山药。
老奎的烟锅在石桌上磕出闷响："十年前走茶马道，白苗的酸汤鱼能香半座山。"
他戳开团子，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草根，"如今连野漆树芽都挖绝了？"
老人见状，叹了口气，往火塘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噼啪溅在药囊的焦痕上："黑苗占盐井那会，每亩地要交三季租。"
"去年红苗起事，说替我们抢回药田 ——" 竹楼外忽然传来幼童的啼哭，老人压低嗓音，"现在他们要的，是三季租再加三成丁税。“
周良瞥见墙根堆着几捆带刺的火棘，枝桠间零星挂着干瘪的果子。
瑶玥在帮苏婉儿剥山药皮，指尖染的黢黑："姐姐尝尝，这烤山药可香了！"
老人宠溺的看了眼孙女，用火钳拨弄炭灰，"现在寨里的后生，宁可去深山挖 ' 死人参 '（断肠草），也不愿白白给红苗做药丁了。"
老奎的喉结滚动两下，从怀里摸出块硬饼掰成两半："我这里倒还有些麸子饼......" 话没说完，饼子己被老人推回："你们还是留些在路上吃吧，如今整个苗寨，能吃的东西，己然不多了。"
就在这时，对岸突然传来悠长的牛角号，瑶玥打了个寒颤："红苗的巡山队......"
老人起身来到门前，看着对岸零星的红色火把，松了口气。
“他们今日也伤了许多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了！”
"阿爷！"
瑶玥突然指着门外，几个黑影正涉水而来，昏黄的火把映红河面。
老人抄起墙根的弩弓，却见为首的汉子扔下水淋淋的鱼篓："松枝大爷，红岩（红苗一个头人）在鹰嘴岩设了卡子，我们去不了打鱼的地方了，今日只有这些收获了！"
他掀开鱼篓，里面只有几条巴掌大小的鱼儿在活蹦乱跳。
竹楼外的牛角号渐歇，周良听见老奎用苗语低声咒骂，混着老人的叹息。
苏婉儿忽然攥紧他的手，声音带着哭音："周良，我们帮帮他们吧！"
周良摇了摇头，纵然武艺再高，但是遇到这种涉及到宗族内乱的事，也难以插手，总不能把对方都杀光吧。
他唤过来老奎，将他背上的包裹取下来。
周良拿出块麸皮饼掰成碎块，朝着门外一群面黄肌瘦正隔着帘子往里偷瞧的孩子招了招手。
七八个孩童哗啦啦的挤进竹楼，目光像饿极的雏鸟般钉在碎饼上。
松枝老人张了张嘴，却终于没再拒绝，他深深的看了眼周良，用烟锅磕了磕火塘，起身离开。
"拿着。"
周良蹲下身，将最大的那块递给最瘦小的男孩。
那孩子却突然后退半步，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攥着裤缝，喉结滚动得比山涧的湍流还急。
老奎见状用苗语低喝："哥哥给的就接着！"
孩童们这才如蒙大赦，最小的那个扑上来时竟被石阶绊了跤，却仍用胸膛护住饼子。
瑶玥躲在苏婉儿身后探头，看着焦黄的饼子咽了口唾沫，却识趣的没有上前。
苏婉儿拉着小姑娘的手，眸子中早己氤氲。
等到将一大块麸饼分完，几个小孩抱着饼子开心离开，周良才松了口气。
看着躲在苏婉儿身后瑶玥，周良微微一笑。
“莫着急，哥哥这里还有好东西！”
周良说着解开包裹，露出油纸包的桂花糕，小姑娘突然惊呼着捂住嘴——那盒糕点用金箔裹着，在灰扑扑的竹楼里亮得刺眼。
苏婉儿想将一整包桂花糕塞到瑶玥手里，却见瑶玥连连摇头后退，"阿爷说不能随便要客人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