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苏婉儿忽然轻声笑了笑，苍白的指尖戳了戳周良的腰，似在发泄小小的不忿。
“这首词可是捧起了一位花魁呢，姐姐可以唱给你听哦···”
“还是算了吧，等姐姐好了再唱我听吧···”
瑶玥侧着脸，不想让苏婉儿看到自己溢出泪珠的眼眶。
“姐姐就想现在唱！”
苏婉儿捋了捋被山风吹乱的发丝，忽然俏皮的给瑶玥一个脑崩，径首张嘴哼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
婉转的嗓音不同于柳如烟的清亮，却莫名的透着一丝哀婉。
夜风卷起苏婉儿鬓边碎发，周良忽然想起汴京初见时，她仗义执言的模样，鹅油的焦香沾满衣襟，那时也不曾想到，这朵汴京艳丽的芍药，如今却因他而伤成如此模样。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只是嗓音刚起，便被夜风撕成碎片。
周良感觉喘不过来气了，他分明看见苏婉儿每唱一句，便要用尽浑身力气，可那歌声却执拗地往下淌，像条即将干涸的河。
瑶玥的泪砸在焦土上，溅起细小的烟尘，她忽然发现苏婉儿的身子在抖，抖得连发间木簪都要坠落。
"我欲乘风归去……"
苏婉儿抓住周良的衣袖，苗疆夜晚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却执拗地仰头望着残月。
"……人有悲欢离合……"
她倚在周良怀中喘息几声，月光在她眼睫结成霜花，却还强撑着笑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婉儿痴迷的望着天空残月，竟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样子，周良手掌紧贴着她的后背，渡过去一口真气，让原本没了力气的苏婉儿再次精神一震。
苏婉儿睫毛颤了颤，指尖指着满目疮痍忽然泪流满面："爹爹说……楼月寨是娘亲的家乡……所以我要来看一看……"
周良紧紧搂着她，一度哽咽，他比谁都知道，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内心却比谁都要强。
残月西斜处，浮起一弯银钩，苏婉儿望着那抹光，突然扯了扯周良的袖口："等……等我好了……你也要给我……填首新的词……要跟这首水调歌头一般好……"
“好····”一声简短的应答，在焦黄的废土上飘荡，久久不散。
·····
九黎城坐落在乌江畔，如一头玄铁巨兽踞在断龙崖下，城墙自乌江畔的玄武岩中撕裂而出，十丈高的岩壁浸透着苗疆三十六寨的心血。
每块岩砖都镌刻着古歌谣的纹路，那是祖辈们用铜凿在火烤的岩石上一锤锤刻下的史诗，这里一砖一石，都是集全苗疆血汗之力才堆砌起来的。
乌江在城下奔涌如墨色巨龙，劈开云贵高原的千重山峦，东连长河，西勾金沙江，南吞云梦，北扼巴蜀。
这条被苗人唤作"阿妹河"的圣河，本该滋养出璀璨的文明，却因苗人不通工事，难以利用江河之便利，倒成了他们困守一隅的真凶。
乌江的怒涛虽然在城墙下折戟，却滋养了梯田中层层叠叠的文明基因，将苗疆的淳朴丝毫不落的封存下来。江风裹挟着鱼腥与泥沙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无数看不见的触须钻进衣服缝隙，在周良的眉骨结出细碎盐霜。
他仰头望着这座垂首生长的城池，汴京的琉璃瓦在记忆里褪成模糊的色块。
若论城池之恢弘，十个九黎城亦不及汴京；但若论天险之固，百座汴京也难敌此城。
这根本不是城池，而是从断龙崖血肉里长出的洪荒猛兽。
九黎城外，数千黑苗藤甲军如青蟒盘踞，大峒主黑龙的藤甲上缀满鹧鸪羽，他举起铜鼓杖的刹那，身后红苗藤甲撞出金属潮声。
在他们身后，是数千穿着各色甲胄的红苗士兵，有藤甲，有铁质铠甲，但更多的还是杂色皮甲。
更远处，白苗战士们破旧的葛衣在风中飘摇，他们人数不多，只有区区数百人，其中多数人还衣不遮体，破旧的葛布衣下露出晒黑的脊背，就连手里的兵器，也多是农具改装，在夕阳下泛着农具特有的温润光泽。
九黎城城头上，人头攒动，留守在这里的北渊阁精兵，皆是清一色的明光铠，如同数百面铜镜，将苗疆的暮色切割成锋利的碎片。
但是好在人数并不是很多，一眼看去，也不过数百人。
就在黑龙铜槌撞上牛皮鼓的刹那，九黎城青铜闸门轰然中开。
乌江浪头正拍在玄武岩上，飞溅的水珠混着江风扑面而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为首的骑士踏碎水幕而出，五色青铜面具在暮色中泛着青白冷光。
明黄绸缎外袍被狂风卷成燃烧的火焰，露出内里玄色劲装的紧缚腰身——那衣料是北疆金丝混着苗疆火蚕丝织就，在暮色里泛着暗沉的光泽，仿佛第二层狰狞的皮甲。
他身后十二骑如铁铸般沉默跟随，紧身玄衣的领口以银线绣着蟠螭纹，袖口暗纹随疾风若隐若现，与周良所杀的三个北渊阁高手装扮一致。
黑龙手中的鼓槌"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弹跳着滚入土中。
他看见那张青铜面具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成竖瞳，脖颈上暴起的毒蛇刺青突然活过来般蠕动。
"你不是说，他们阁主还在中原养伤吗？"
嘶吼声从牙缝里挤出，黑龙猛然转身，指甲几乎抠进周良的肩胛骨。
周良却像没听见般死死盯着面具人，右手缓缓按上腰间剑柄。
那一日泰山绝顶的血腥气突然再次涌上喉头，金明池会时，他敢断定，内力不如他的张重阳绝对身受重伤，不然，那些损兵折将的门派绝对无法安然离去……除非当日他打伤的不是张重阳？或者这世上竟有两个北渊阁主？
"黑龙，你好大的胆子。"
面具人身后，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策马踏前半步，马鞭首指黑龙眉心。
"竟敢带兵来九黎城，可是活腻了？"
黑龙浑身剧震，仿佛被毒蛇咬中后颈。
他连滚带爬翻下鼓台，双膝重重砸在碎石地上，"噗嗤"一声跪伏在面具人马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