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禹州拉着周良的手僵在半空,嘴角在"孤月映江寒"五字上反复念叨:"回文诗?竟是回文诗!"他猛地抬头,看向韩正。
只见这老家伙表情尤其惨烈,浑浊眼珠在烛火中迸出精光,"老朽研读诗文半生,今日方知何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赵峥嘴角含笑,差点己经咧到耳根了:"段兄这'蛩鸣惊叶落',倒着读竟成'落叶惊鸣蛩'!"
他广袖一挥,翡翠扳指撞得桌案脆响,"这般鬼斧神工,莫不是得了诗仙下凡?"
就连苏太师执壶的手都微微发颤:"段探花竟将回文嵌于五言绝句之中……"
"这般精巧,怕是要让那位状元都黯然失色了。"
韩正忽然抚掌大笑,沉香木杖在账册上敲出急雨般的节奏:"妙哉!妙哉!这'更深人未眠'倒作'眠未人更深',竟将孤寂化出三层意境!"他忽然转向赵峥,花白胡须在烛火中颤抖,"殿下可还记得,先帝曾以回文诗考校群臣?今日段探花这诗,倒比当年状元郎的应制诗更胜一筹!"
听着此起彼伏的赞美声,段靖元只是微微一笑,他朝周良深深作揖道:“此诗虽妙,但段某人总觉的缺些什么,不知周兄能否指点一二?”
大厅内热闹的气息霎时一静,段靖元作揖的广袖还未展开,质疑之声就扑面而来。
"这姓周的还要指点探花郎的回文诗?"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看他是查案的时候盐吃多了,竟要给探花郎的回文诗挑刺?"
还有人起哄道:“周公子若真有雅兴……不如先教教我们,这漕运官盐的缺口,该如何用回文诗补上?哈哈哈· ···"
"啪!"
韩正的沉香木杖重重砸在青玉案上,将闹哄哄的场面压了下来。
“周公子之才,其实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所能知悉?靖元既然向他请教,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好生听着便是!”韩正忽然拖长语调,枯木般的指尖猛地敲了敲案台,"不如请周公子,帮靖元看一看,这一首诗,到底还有何不足?"
"殿下!"
苏太师起身,银白胡须在烛火中抖如雪浪,"周良不过一介布衣,怎堪与探花郎论诗?这比试……"
"太师此言差矣。"赵峥的丹凤眼忽然眯成一线,蟒袍广袖拂过案上账册,金线绣的飞鱼在天光下狰狞欲跃,"皇考曾言'不拘一格降人才',周先生既能理清十年漕运积弊,怎会'不堪论诗'?"他饶有兴致的弹了弹指甲,"还是说……"
"这姓周的只是虚有其表,那令媛的心事,怕是要再斟酌一番了····"
“既然殿下一定要我点评一番,那我便献丑了!”不容赵峥继续说,周良忽然高声一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了回来。
周良不去看苏禹州疯狂的挤眼睛,背着手笑了笑道:“段探花这"孤月寒江"绕得虽妙,却似那盐场秤盘——来回颠倒,终是些陈年旧盐。这"蛩鸣惊叶"西字,倒让我想起了账册上"虫蛀损粮"的批注。诗文若只知堆砌回环,怕是要落得同这漕运账目般,看着花团锦簇,实则蠹虫满纸。”
"大言不惭!"
韩正执杖的手背青筋暴起,"在探花面前班门弄斧····"
"你这'蚌病生珠'的急智,先写一首真正的回文诗再来点评吧!"
“不知所谓,还词藻堆砌,有本事你也堆砌一个看看····”
周良一番点评,果然捅了马蜂窝,韩正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辱骂声,连苏禹州都有些没脸看了。
回文诗作为士子诗人卖弄学问的作品,自然是极尽堆砌词藻了,周良这点评虽然中肯,却显然不能服众。
段靖元忽然执起酒壶,琥珀色酒液在琉璃盏中旋出漩涡:"周兄之才,段某今日方知,颇觉受教。"
"不如周兄即兴也赋上一首?也让我这些师兄弟们……"
"开开眼界!好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
来了!
周良深深的看了一眼段靖元,能被公主和太师看重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单单这城府之深,连那个高高在上的五皇子赵峥都远远不如。
他整个过程都彬彬有礼,颇有大家风范,这一局哪怕输了,也能落尽贤名,这手段,连周良都有些自愧不如。
"即兴?"
周良笑了笑心道:“你费尽心思写出来的却让我即兴,还不是摆明了想看我出丑。”
"那周某便献丑了——"
周良左右踱步,见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顿时撇了撇嘴,老子偏不让你们如愿。
他搜肠刮肚,终于眼前一亮,张口吟道: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第一句出口,室内先是一静,接着哗然。
嘲讽声蜂拥而至,连苏禹州都有些愕然,这哪是回文诗?
段靖元执扇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整个人便轻松了下来,他微微一笑:"周兄这起句……倒是别致···"
"只是对于回文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他身后有人笑道:"周先生说'献丑'时我还以为他是谦逊,没想到他竟然玩真的···哈哈哈哈···"
连赵峥都忍不住挑起嘴角,若仅仅是这种水平,那他就放心了。
周良第一句落下,抬头看着场中神色各异的人,心中腹诽,老子玩诗词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呢,懂个狗屁!
唯有苏太师和太傅韩正微微皱眉,看着成竹在胸的周良,心中不停琢磨这第一句的用意。
苏禹州忽然执酒壶横身阻隔,低声提醒道:"周兄!莫要耍弄我了,那上面可是皇子,得罪了他,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偷偷扯了扯着周良衣袖:"回文诗词序要回环往复的,你可别弄错了····"
此时大厅之内,唯有躲在屏风后的苏婉儿眸子微亮,樱桃小口仔细品缀这第一句,越品眸子越亮,随即轻啐一口。
“这人,擅吊人胃口!”
周良摇了摇头,忽然轻笑:"苏兄急什么?"
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你们要听回文诗,我自然写回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