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烛火在青铜灯盏里噼里啪啦炸开,将几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晃成破碎的蝶。
红绡跪坐在周良身侧,指尖捏着金疮药瓶,挑起一团药膏,轻轻的为周良敷上。
其实周良的伤口己经没流血了,但是柳如烟和赵青璇二人却强烈要求包扎上,甚至要亲自出手,差点还吵了起来,无奈周良只能选了红绡来。
她身后,柳如烟捧着膝盖,望着低头忙碌的红绡,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青璇的剑穗在暗处泛着幽光,那抹银白垂在素白中衣下摆,随着她握剑的指节微微发紧,盛夏之际,却莫名的感觉有些冷。
感受到身后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红绡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颤。
她明显感觉到帐篷内诡异的气氛,垂眸避开周良试探的眼神,低着头用纱布将伤口裹紧,然后咬断丝线,头也不回的仓惶离开。
自始至终,帐篷里的人都不发一言,唯有周良看着像个补丁一样的包扎方式,略显不满的嘟囔声,在几人之间流淌。
红绡掀帘出去时带起的夜风还未散尽,灯火爆出个清脆的响儿,惊得柳如烟指尖一颤,周良分明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的细小水珠——那是还未干的泪。
“柳姑娘····”周良咧了咧嘴,感觉喉咙发干,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寻了你两个月···”
柳如烟捧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灯火,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如今你既然无事,那我便无需担心了。”
她抬起头,目光在周良和赵青璇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赵青璇清冷的眸子上,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你放心,我这就回汴京,绝不打扰你携美闯江湖···”
柳如烟说完便要起身,周良慌忙伸手去拦,衣袖扫过案角,那孤零零的金疮药瓶“叮咚”一声被扫落在地。
周良恍若未觉,他歉意地瞥了眼赵青璇,喉结滚动着开口:“赵姑娘,可否容我与柳姑娘……单独说几句?”
赵青璇握着剑柄的指节倏然发白,她望着周良肩头歪斜的绷带,忽然感觉无比刺眼。
“周公子……务须客气。”
她忽然松了剑,银丝披风在夜风里猎猎作响,带起一阵清苦的松针香。
她转身,只感觉每一步都要耗尽浑身力气。
不好容易来到门口,她强忍着没有回头,帐帘垂落,将她的身影隔绝在外,也仿佛将她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素白中衣下摆随风轻舞,赵青璇望着皎洁的月亮,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与伦比的孤寂。
确定赵青璇走远了后,柳如烟忽然轻笑出声,她猛然近前连步,指尖抚过周良肩胛上的伤,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周公子好生薄情,方才还‘青璇青璇’的叫,这会儿就急着赶人走?”
周良喉间一哽,苦笑着正要解释,却见柳如烟倏然变脸。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装着凝脂的锦盒,“啪嗒”一声扔在地上,盒子碎裂声在寂静的帐篷内格外清晰,那一颗她从不舍得使用的凝脂滴溜溜的滚了出来,上面那一句“佳人相见一千年”此时看来,竟格外刺眼。
“两个月!”
柳如烟霍然转身,玉兰香混着火气扑面而来,“周大公子可知这两个月我是怎么过的?我翻遍了汴京,跟着蛛丝马迹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就为等个可能永远等不到的消息!”
周良猛然一怔,望着柳如烟风尘仆仆的面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倏然破裂,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柳姑娘,我……”
“你什么你!”
柳如烟忽然扯开他衣襟,指尖戳着他肩头渗血的绷带。
“周公子倒是会享齐人之福,你以为为我挡了这一剑,便能让我雌伏?怎么?真当我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风尘女子?”
周良被她戳得伤口生疼,却不及心头惊涛骇浪,他忽然攥住柳如烟手腕颇为郑重的解释道:“柳姑娘,你明知我不是……”
“不是什么?”
柳如烟笑中带泪,使劲的想抽出自己的手腕却不能成。
“不是贪恋美色?还是不是薄情寡义?周公子可知今夜我为何要闯这云阙台营地?我怕呀!我怕你被迷了心窍,怕你忘了汴京城里还有个傻子,日日夜夜守着你那首《水调歌头》当宝贝!”
“结果呢···呵呵···”
周良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柳如烟如此疯狂的模样。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是柳如烟根本不给他张口的机会。
只见她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怎么配得上周大公子的青睐?”
她忽然转身,抱起被褥狠狠甩在周良身上:“还杵在这儿作甚,没瞧够风尘女子发疯的模样?”
周良苦笑想要开口,却被她猛地推搡到帐门处。
柳如烟发间珠钗乱颤,冷笑着讥讽道:“你的圣女还在外头等着吧?周公子莫要学那负心汉,抛了糟糠妻……”
“柳姑娘!”周良踉跄着扶住帐杆,看着完全变了个人的柳如烟,“你明知我……”
“知你什么?”柳如烟忽然掩上帐帘朝着外面冷声道:“知你周大公子怜悯心起,知你不过拿我当个玩意儿?”
她忽然拔高嗓音,惊得帐外山林中惊鸿纷飞,“滚!滚去陪你的圣女吧!”
她背靠着门帘急促喘息,听见周良在帐外唤她名字,忽然发狠似的将案上茶盏尽数扫落。
帐内烛火骤暗,她掩着脸无声抽泣,任泪水如瀑。
也不知过了多久,首到听见帐外传来一声很重的叹息声,然后是渐远的脚步声。
柳如烟忽然瘫坐在地,她颤抖着捡起凝脂,用袖口小心翼翼将上面的泪水擦干,望着己经模糊不清的“一千年”,只感觉心中酸楚阵阵袭来。
“骗子……”
她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将脸贴在冰凉的凝脂上。
“……我要的从来不是一千年啊…………”
“咳咳。”
她低声抽泣,泪水己经浸透衣衫,身后一声轻咳却像火星溅在火药桶上,惊得柳如烟蜷曲的身子猛地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转身,却见周良不知何时己经站在她的身后,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月光如水银般泻在他肩头,将他肩头的绷带都镀了层柔光。
“你……你怎么……”她张口结舌,望着周良含笑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发髻散乱、泪痕斑驳的模样,下意识要逃。
“别动。”
周良却忽然跨前一步,紧紧贴着她,那炙热的气息烤的她脸颊生疼。
柳如烟刚要尖叫,却觉腰间一紧,竟被周良铁钳般的手臂箍住,整个人被狠狠按进他带着血腥气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