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章 雨蚀

### **第一章 雨蚀

暴雨是陈默最深的梦魇。二十年了，它总在梦里把鱼塘的水灌满他的口鼻，腥甜的铁锈味堵住喉咙。父母就躺在看塘小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床上，盖着那条洗褪了色的蓝底白花被单。被单下，父亲那只沾满新鲜塘泥的旧皮鞋，鞋尖永远固执地指向门外，指向那个他们兄弟俩没能赶回来的暴雨夜。

"默哥！电话！"

同事老吴的破锣嗓子穿透值班室的雨声。陈默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背心。窗外，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又一道闷雷碾过龟山。

是林栋。电话那头的声音像砂纸磨着生铁："王瘸子…翻老屋…挖出东西了。"

一张泛黄的照片跳进手机。是张炭笔素描，线条粗粝。画中一个男人，戴着压得极低的破旧草帽，整个脸部都藏在浓重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着背、在玉米秆间穿行的模糊侧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鬼祟和阴郁**。陈默的呼吸瞬间凝滞——这正是王瘸子当年报案时，描述的那个在案发前几天，在陈家鱼塘附近玉米地里反复徘徊的可疑人物！

他翻身下床，动作带倒了床头柜上的搪瓷碗。"哐当"一声，碗沿的缺口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这碗是母亲留下的，粗粝，笨拙。二十年了，他就用它喝水。昨夜喝剩的半碗水泼洒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小片浑浊的塘水。他捡起碗，指腹无意识地着那个豁口。雨点开始砸在窗玻璃上，密集得让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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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鞭子抽打着王瘸子家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陈默裹在警用雨衣里，水珠顺着帽檐滴落，在素描纸上洇开一团团水渍。老人靠着门框，那条旧义肢不耐烦地敲击着地面。

"就这人！戴个破草帽，在玉米地里钻了三天！"王瘸子浑浊的眼睛瞪着雨幕，手指用力戳着素描上那个阴郁的侧影，"就在你家塘基东角转悠，眼神跟偷鸡的黄鼠狼似的！我当是想偷硬壳叶的瘪三…呸！"他啐了一口，义肢重重顿地。"案发后第二天，这兔崽子就**没影儿**了！"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陈默追问，声音压过雨声。

王瘸子沉默了一下，转身从屋檐下那个歪斜的铁皮信箱夹层里，费力地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塞给陈默。袋子里是**半张被撕毁的旧版百元钞**，油污和泥渍几乎覆盖了编号，但末尾几个数字顽强地透出来——"**0728**"。案发日。

"前天…塞信箱里的。"王瘸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陈默指尖冰凉。二十年前的法医报告里，父亲指甲缝就嵌着类似的油污，当时被草率归为鱼塘机修的柴油。他捏着那半张残钞，粗糙的纸质边缘，似乎还带着点…**苎麻纤维的韧感**？和母亲指甲缝里提取的微量纤维一模一样！

雨更大了。陈默把纸袋揣进怀里，雨水瞬间浸透前胸。他猛地想起母亲那个记录柴米油盐的账本里，夹在买盐和卖鱼收入之间的一行小字："**塘基东角新土费 – 3元**"。一笔微不足道的支出。

远处传来柴油发动机的突突声。一辆破旧的三轮车碾过泥泞，停在镇口"阳光废品站"的棚子边。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跳下车，**全身裹在湿透的军绿色雨衣里**，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脸。那人动作麻利地把几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甩进废品堆，接过老板递来的钞票，数都没数就塞进口袋，转身消失在雨幕中。整个过程中，**那人始终低着头，仿佛刻意避开一切目光**。

陈默眯起眼睛。镇上最近传言，那个消失了二十年的张水生，好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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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然把女儿哄睡，轻轻关上儿童房的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妻子靠在沙发上翻看育婴杂志，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宁静的侧影和孕肚的轮廓。陈然走过去，自然地坐在她身边，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妻子顺势依偎过来，头枕在他肩上，发间淡淡的香气让人心安。

"大哥那边没事吧？"妻子轻声问，眼睛没离开杂志。

"没事，老毛病，一下大雨他就紧张鱼塘。"陈然的声音平稳自然，带着一丝对兄长的无奈和体谅，"睡吧，明天还要产检。"他吻了吻妻子的额头，感受着这份踏实的温暖。过去的阴影被牢牢锁在心底最深的角落，被眼前触手可及的幸福温柔覆盖。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用尽全力守护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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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在鱼塘边的苎麻丛里一首蹲到天色如墨。雨水顺着雨衣领口灌进去，冰冷刺骨。

废弃的看塘小屋在暴雨中像一头沉默的怪兽。他拧亮强光手电，光束扫过断壁残垣。突然，光束定在墙角一处——几道**新鲜的、深及砖缝的刮痕**！像是有人用铁器粗暴地撬挖过。

他心脏猛地一沉，母亲账本里另一条记录闪电般划过脑海："**付三舅泥工钱（补东墙洞）– 8元。**"

被雨水泡透的泥砖松软。陈默掏出钥匙串上的折叠小刀，沿着刮痕小心地抠挖。湿冷的泥土簌簌落下。指尖触到一个硬物！他加快动作，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铁盒**露了出来。盒盖上，一个模糊的**月牙形刻痕**清晰可见。

盒子里没有预想中的钞票或金条。只有一张边缘卷曲、字迹模糊的火车票。终点是外婆家所在的县城，发车日期是七月三号。车厢号被用红笔用力地圈了出来：**3**。

票根下，粘着半张"李记当铺"的当票，墨迹晕染但关键信息可辨：

**"死当 鎏金怀表（祖传）壹枚 ￥1200"**

陈默如遭雷击！父亲当掉了祖传的怀表！换来的钱，正是给他们兄弟俩买的这张逃生的车票！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悲痛瞬间攫住了他。冰冷的雨水砸在铁盒上，噼啪作响。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两个瘦小的身影奔跑在塘埂上。记忆模糊不清，只留下一种遥远而潮湿的感觉。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整片鱼塘和摇曳的玉米地。

陈默猛地转身，手电光束如利剑般刺向二十米外那片墨绿色的玉米丛！

光束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矮了下去，玉米秆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一个人影仓皇蹲伏或逃离！

"谁？！"陈默厉喝，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单薄。

没有回答。只有风雨更狂躁地抽打着万物。他拔腿冲向那片晃动的玉米地，泥浆飞溅。冲进去，手电光柱疯狂扫射，却只看到被风雨蹂躏得东倒西歪的秸秆，和一片空寂的黑暗。除了风雨声，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还是…真有人？

他喘着粗气，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手电光不甘地在泥泞的地面扫射。突然，光束边缘，一点异样的寒光刺入眼帘——

几片被踩塌的湿漉漉苎麻叶旁，**一把锈迹斑斑、沾满污泥的旧式剔骨刀**，半截刀身埋在泥里，缠着脏污布条的刀柄斜指向天，像一截从地狱伸出的枯骨。

刀柄缠布的末端，隐约可见一个歪歪扭扭的、褪色的"**张**"字。

陈默站在滂沱大雨里，浑身湿透，手电光柱死死钉在那把沉默的刀上。二十年了，他终于摸到了那个幽灵的衣角。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