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油条的太极**
棋牌室里,烟雾缭绕,麻将牌的碰撞声和牌友的低语构成嘈杂的背景音。吴波那最初的慌乱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迅速被他几十年混迹市井练就的厚脸皮和圆滑所抚平。他脸上的惊惧褪去,重新堆砌起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滑笑容。
“哎呀,默娃子…哦不,陈警官。”吴波重新拿起茶壶,动作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给陈默那杯没动过的茶续上热水,热气袅袅升起,“你爸妈的案子…嗨,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不是听说张水生那小子自个儿跳河认栽了嘛?公家都结案了,还折腾啥呀?” 他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眼神在陈默脸上飞快地扫过,捕捉着任何一丝变化。
“程序嘛,总得走完。”陈默脸上也挂着淡淡的、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真的只是例行公事,“归档需要补充点细节。找老熟人聊聊,看能不能想起点啥,也算是对过去有个更完整的记录。” 他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针。
“理解理解,公家办事,规矩多。”吴波立刻附和,笑容更盛,仿佛找到了共同语言,“不过陈警官,那时候我们就是几个老哥们儿,闲得慌在鱼塘边那小破屋里搓几圈麻将,打发时间。你爸那人,实诚!除了他那宝贝鱼塘,脑子里就没别的弯弯绕。你妈更是,贤惠得很,其他你们家的事,真不清楚啊。” 他摊手耸肩,动作流畅自然,一副“爱莫能助,但也尽力配合”的老江湖做派。
“也是。”陈默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说法,话锋却自然一转,“那案发前几天,鱼塘那边,或者我爸妈身上,有没有啥…让你觉得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有没有生面孔在附近转悠?或者,他们有没有提过什么…让你觉得有点奇怪的话?随便聊聊,想到啥说啥。” 他的语气依旧随意,像在拉家常。
吴波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神却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凝滞。他拿起桌上的廉价香烟,抽出一根递给陈默,动作带着点江湖气:“陈警官,来一根?解解乏。”
陈默微笑着摆摆手:“谢了,戒了。你随意。”
吴波也不在意,熟练地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瞬间的眼神变化。他吐着烟圈,慢悠悠地说:“不一样?没有吧…那几天太平常了。鱼塘嘛,风平浪静的。你爸还跟我念叨,说今年鱼苗长得不错,估摸着能卖个好价钱。你妈就操心你们哥俩的学费…都是些家常里短,能有啥特别的?”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语速平稳,仿佛在回忆一段平淡无奇的往事。问题就在这里,这二十年过去了,爸妈和他随口的闲聊他却记忆犹新?是早有准备?还是信口开河?
陈默的目光扫过吴波夹烟的手指,那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关节却有些发白。他不动声色,抛出了关键问题:
“吴叔记性真好。对了,还有件事我一首有点好奇。就是出事前大概两三天,我爸妈突然火急火燎地把我和我弟送到城里外婆家了,说住几天。当时我们俩都挺懵的。你知道…这是为啥吗?家里出啥急事了?”
**送走孩子!**
吴波夹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小截长长的烟灰“啪嗒”掉落在桌面上。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力压制的惊涛骇浪。他猛地嘬了一大口烟,借着吐烟的时机掩饰住瞬间的失态。
“送走你们?” 吴波皱起眉头,露出一副努力回忆的真诚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哎哟,这…这我真不知道啊!这你得问你外婆去,你们不是放假吗?老人想孙子,你们去看看不都是很正常的嘛!” 他猜测着,把问题轻飘飘地推了出去,眼神“无辜”地看着陈默,“我哪知道你们家怎么安排孩子的?对吧?” 他巧妙地反问,试图把话题带偏。
“可能吧。”陈默不置可否,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即话锋又是一转,带着点闲聊的随意,“也是,那时候孩子的事大人说了算。对了,吴叔,还有个事儿。我记得案发后没多久,你就带着全家搬走了?搬得还挺利索的?是找到啥发财的门路了?这些年在外头,混得不错吧?” 陈默的语气带着点“羡慕”和“好奇”。
吴波听到“搬走”二字,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夹烟的手指又是一抖,烟灰再次掉落。但他迅速调整,脸上立刻堆起那种市侩又略带得意的笑容,仿佛陈默问到了他的得意处:
“嗨!讨生活嘛!”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点“过来人”的豪气,“守着那几亩地能有啥出息?总得出来见见世面,碰碰运气,对吧?” 他笑嘻嘻地,仿佛在传授人生经验,“外头天地大着呢!这些年嘛…马马虎虎,混口饭吃呗!” 他含糊其辞,既不否认“混得不错”,也不具体说明,标准的“老油条”式回答,眼神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观察着陈默的反应。
“混口饭吃?”陈默也笑了,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如刀,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闲聊中不经意的压迫感,“吴叔,你这‘混口饭吃’,能混到在外地安家落户,又混回市里开上自己的棋牌室,这‘饭’混得挺扎实啊。看来当年举家搬迁,是走对了?”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吴波精心维持的油滑面具!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油脂。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眼神中的警惕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再也无法掩饰,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猛地缩回瞳孔深处!他死死地盯着陈默,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侄子”警察的可怕。
棋牌室里的嘈杂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了,麻将牌的碰撞声、牌友的说笑声,都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冲击着吴波紧绷的神经。
几秒钟死寂般的对视。吴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呵…呵…陈警官说笑了…混日子,都是混日子…” 他猛地将烟头摁灭在早己溢满的烟灰缸里,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仿佛要摁灭什么。
他站起身,脸上强行挤出最后一丝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陈警官,你看我这记性!刚想起来,约了个老哥们儿谈点小事儿,这时间快到了!你看…要不咱们改天再聊?改天我请你喝茶!好好叙叙旧!” 他语速飞快,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一边说一边就往门口方向挪动脚步,眼神躲闪着,不敢再与陈默对视。
“行,吴叔你忙。”陈默也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笑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理解,“今天聊得挺好。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
他特意加重了“再来看你”西个字,语气平和,却像一把悬在吴波头顶的利剑。
“好…好…随时欢迎!随时欢迎!”吴波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向门口,连头都不敢回,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他拉开门,一头扎进外面的阳光里,背影带着仓皇和狼狈。
陈默站在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看着吴波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冷了下来,最终化为一片冰寒。
他掏出手机,拨通小张的电话,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
“小张,帮我查一下老吴棋牌室老板,吴波。他前妻的住址。”
茶桌上的两杯茶早己冰冷。但陈默知道,吴波这条看似滑不溜秋的老泥鳅,必须把他牢牢按在了砧板上。撬开他的嘴,就能撕开笼罩在二十年前血案上的第一层黑幕!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