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西章 尘封的伤痛与无声的裂痕
刑警队办公室的灯光惨白,映照着陈默眼底深重的疲惫。他面前摊开的卷宗,纸张早己泛黄发脆,首页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下方,“张水生”三个字和鲜红的“在逃”印章,像烙铁烫在心头二十年。
“默哥,”年轻刑警小李探身过来,声音压得很低,“王队让你去他办公室…好像还是为鱼塘的案子。”
陈默没吭声,只是用指腹重重划过卷宗里现场勘查照片的一角——那片被血迹浸透的泥地,曾经是他家的院子。他合上卷宗,封面上“991217 陈建国、李秀梅被杀案”的字迹早己黯淡。
支队长王振国的办公室烟雾缭绕。他掐灭烟头,看着走进来的陈默,眉头紧锁:“坐。案子…有新线索了?”
陈默沉默地摇头,眼神固执地盯着王振国。
王振国叹了口气,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省厅督办的系列入室抢劫杀人案,限期一个月。专案组组长是你。队里所有资源,优先保障这个案子。”
“王队!”陈默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张水生回来了,!现在只要全城搜捕肯定可以找到他!”
“陈默!”王振国厉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二十年了他人间蒸发,通缉令发遍全国,没有新线索,没有新证据!局里不可能为一个‘铁案’无限期投入资源!你确定那个人是他吗?现在没有警力搜捕,就凭你的感觉?”
陈默的拳头在桌下攥紧,指节发白。他想反驳,但他未发一言,他像一头困兽,被现实的牢笼死死困住。
“把精力放在能破的案子上!给活着的受害者一个交代!”王振国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走出队长办公室,陈默感觉脚步有千斤重。转手把领导给他的案子资料给了另一个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周莉”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尽头才接起,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喂?”
“陈默,”周莉的声音温和平静,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女儿苗苗练钢琴的琴声,“苗苗下周三学校开放日,有个亲子活动环节…你有时间吗?”
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翻看手机日历,下周三正是专案组第一次全体会议。“我…那天有个重要会议,可能…”他艰难地开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琴声也停了。陈默能想象到女儿期待的小脸瞬间黯淡下去的样子。周莉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距离感:“没关系,我跟苗苗解释。你忙你的,注意身体。” 她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一如这三年来离婚后的每一次。
“苗苗她…还好吗?”陈默喉咙发紧。
“挺好的,就是最近练琴有点偷懒。”周莉的语气轻松了些,“对了,她昨天画了一幅画,说画的是‘穿警服的爸爸抓坏人’,画得可认真了。”
陈默的眼眶瞬间发热。周莉总是这样,即使离婚了,即使他一次次缺席女儿的生活,她依然在苗苗面前努力维护着他“好爸爸”、“英雄警察”的形象。这份温柔和理解,像一把钝刀,更缓慢地切割着他的心。
“替我…跟苗苗说,爸爸很想她。画…收好,我下次去看她。”陈默的声音有些哽咽。
“嗯,好。你…保重。”周莉轻声说完,挂了电话。
听着忙音,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久久没有动弹。一边是沉入死寂的父母血案,一边是渐行渐远的妻女,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将他彻底吞噬。他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却离岸边越来越远。口袋里,那张苗苗画的“穿警服的爸爸”的照片(周莉之前发来的),像一块滚烫的炭。
**(二) 陈然:平静水面下的暗礁**
鱼塘村,陈然家的小院在夕阳下宁静而温馨。
陈然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赵倩在院子里散步。赵倩的腹部己经高高隆起,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她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光辉,一手扶着腰,一手轻轻搭在丈夫臂弯里。
“慢点走,小心台阶。”陈然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目光片刻不离妻子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们全新的希望和未来。
“知道啦,你比我还紧张。”赵倩笑着嗔怪,脸上满是甜蜜。晚饭是陈然特意下厨做的,都是赵倩爱吃的清淡口味。饭桌上,他细心地把鱼刺挑得干干净净才放到赵倩碗里,又不停地给她夹菜添汤,照顾得无微不至。
“你也吃呀,别光顾着我。”赵倩看着丈夫略显清瘦的脸颊,有些心疼。
“我看着你吃就高兴。”陈然咧嘴一笑,笑容明朗。他兴致勃勃地跟赵倩聊着今天去镇上给宝宝挑的小衣服,描述着那些柔软布料上的小动物图案,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在这份刻意营造的、近乎完美的温馨之下,赵倩作为枕边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重。陈然的笑容很暖,但有时会突然凝滞一瞬,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猛地拽走了。他照顾她时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但偶尔扶着她手臂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颤。
她记得,前几天半夜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她挺着肚子走到窗边,看到陈然独自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沉默地望着村西头那片早己荒草丛生、只剩断壁残垣的老宅方向。月光清冷地洒在他身上,那个背影显得那么孤寂、那么悲伤,像一座被遗忘的石碑。她没有惊动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心口一阵发紧。
她记得,有一次她无意中翻看旧物,发现了一张陈然小时候和父母、哥哥在老家鱼塘边的合影。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得无忧无虑。她拿给陈然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父母年轻的脸庞,嘴角努力想扬起,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哑声说:“都过去了。” 然后把照片仔细收好,再也不提。
她更记得,陈然对即将出生的孩子倾注了全部的爱,事无巨细地准备着。但有一次,他看着育儿书上婴儿喝奶的插图,突然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他渴不渴…” 语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忧虑和茫然。赵倩当时只当他是新手爸爸的紧张,但现在想来,那神情复杂得让她心慌。
“陈然,”赵倩放下汤匙,语气轻柔地试探,“我看你这几天晚上好像睡得不太安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宝宝的事…你别太紧张了。”
陈然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掩饰性地给赵倩又盛了碗汤:“没有的事!我这是兴奋的!一想到快当爸爸了,就激动得睡不着!”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喜悦和期待,“咱们宝宝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你放心!”
他低下头,大口喝着汤,仿佛想用热汤驱散什么。赵倩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用力吞咽的喉结,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像水底的暗草,悄然滋长。她能感觉到,丈夫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沉重的秘密,一个与二十年前那场彻底改变他命运的悲剧紧密相连的秘密。他在她面前,尤其是在即将出世的孩子面前,努力扮演着一个快乐、体贴、充满期待的丈夫和准父亲,用尽全力将阳光的一面展现出来。但这层温暖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法释怀的阴影在无声地涌动。他像一个走钢丝的人,小心翼翼地在幸福与深渊之间维持着平衡,那根紧绷的弦,让赵倩看得心惊胆战。
她伸出手,覆在陈然放在桌上的手背上。他的手心有些潮湿。陈然抬起头,看向妻子,眼神在刹那间闪过一丝脆弱和迷茫,快得几乎抓不住,随即又被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笑意覆盖:“怎么了?是不是宝宝又踢你了?”
赵倩摇摇头,反手紧紧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将所有的担忧和疑问都咽了回去,只是轻声说:“没有,就是…想握着你的手。”
陈然回握她的手,力道很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窗外的夜色渐浓,笼罩着这个看似平静幸福的小院,也笼罩着陈然心底那片无人能触及的、被血色浸染的旧日废墟。他不知道,一个名叫张水生的“幽灵”己经悄然归乡,而另一个隐藏在“林总”身份下的魔鬼,正因一封敲诈信而目露凶光。命运的齿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开始缓缓转动,向着这个努力维系着平静的小家庭碾压而来。
夜里,陈默给陈然打来电话,“张水生回来了!”
陈然沉默了半晌,“知道了。”
这一夜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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