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烛劫：替嫁断生路

一

暮色泼天，镇国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在残阳里像道淌血的疤。西厢房里突然爆出瓷器炸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女子尖利的哭嚎：“让我嫁那个疯子？不如现下就勒死我干净！”

苏明月一把扯裂了嫁衣前襟，金线绣的凤凰被她生生撕成两段。石榴红的绸缎委顿在地，像团将熄的火。“三日内连死两个新娘，克妻的煞星！爹是要拿女儿的命填那阎罗殿吗？”她染着蔻丹的指甲首戳到苏振廷鼻尖，“林珩哥哥己备好马车，今夜我便走！”

苏振廷额角青筋暴突，扬手一记耳光抽过去：“由不得你！圣旨己下，苏家抗旨就是满门抄斩！”

“那便让苏落替我去！”苏明月突然扭身指向廊下阴影，“横竖她也是个见不得光的！”

所有人的目光毒刺般扎向回廊拐角。苏落正扶着生母柳姨娘的手臂立在暮色里，半旧的藕荷色裙裾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磨得起毛的鞋尖。她怀里紧抱着个褪色的乌木药匣子，那是柳姨娘悬壶济世的命根子。

“老爷……”柳姨娘刚开口，苏振廷的鞭子己挟着风声抽过来！

“啪！”

鞭梢没落在苏明月身上，却毒蛇般缠住柳姨娘的脖颈。旧伤叠新痕，那道为苏振廷挡刀留下的疤瞬间紫胀起来。“教女无方！”苏振廷唾沫星子喷在苏落惨白的脸上，“明日花轿上门，要么明月上去，要么——”鞭绳猛一收力，柳姨娘喉间发出窒息的“咯咯”声，“你们娘俩一起吊死在祠堂梁上！”

苏落指甲掐进药匣缝隙。木刺扎进皮肉，痛感让她眼底最后一点光寂灭了。她盯着柳姨娘颈间勒进皮肉的鞭绳，声音冻成冰碴：

“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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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妆镜昏黄，映出九凤冠断裂的翅羽。本该属于苏明月的凤冠躺在妆台上，东珠被抠走大半，金凤左翅齐根断裂，露出参差的铜茬。苏落捡起那截断翅，指尖抚过锋利的断口。

“此去是虎狼窝……”柳姨娘抖着手解开中衣，从贴身小衣里扯出个素缎囊袋，“曼陀罗籽混着艾绒，危急时点燃能暂缓惊厥。”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口唇，指缝间漏出暗红。

苏落攥紧药囊，目光落在母亲枕下露出一角的书册——《毒经辑要》。她猝然抽书，哗啦翻到第七页。泛黄纸页上画着支空心簪，旁注小楷：机括藏锋，见血封喉。

“不可！”柳姨娘劈手来夺，“弑君是诛九族……”

“他们拿娘当人质时，可想过我们是族人？”苏落冷笑，拔下自己发间素银簪。簪尾在烛火上烤了片刻，猛地按进妆台裂缝！咔哒一声，铜制机簧弹开。她捻起《毒经》里夹着的褐色粉屑填进中空簪身。那是柳姨娘多年攒下的箭毒木汁液结晶，名曰“封喉醉”。

“簪尖浸过尸毒，遇血即溶。”她将毒簪插回发髻，铜镜里泪痣如血，“女儿既要踏地狱，总得备好弑神的刀。”

窗外炸响三更梆子。苏振廷的吼声撞破门扇：“吉时到了！盖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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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花轿颠簸如浪里孤舟。外头喜乐吹得震天响，唢呐声刮得人耳膜生疼。苏落掀开盖头一角，暗红轿帘被风掀起缝隙。长街两侧百姓黑压压跪伏着，脖颈却梗得死硬，活像刑场上引颈受戮的囚徒。

轿子猛地一顿！浓烈血腥味钻进轿帘。苏落扒紧小窗望去——刑架上倒吊着三具尸首，乌鸦正啄食一截晃荡的肠子。风卷起半片残破官袍，露出刑部侍郎的补子。

“昨日谏言冲撞婚仪的。”喜婆在轿外啐了一口，“作死的东西，呸！”

胃里酸液翻涌，苏落袖中药囊滑脱指尖。“噗”地闷响，素缎袋子被轿底横木勾破，青灰色药粉簌簌漏进轿缝。艾草混着曼陀罗籽的辛香弥漫开来，奇异地将血腥气压了下去。

轿帘“唰”地垂落。最后一隙天光被掐灭前，苏落瞥见宫门上衔环的椒图兽。那狰狞兽首的眼窝处凝着两团黑垢，不知是铁锈还是干涸的血。

轿停时，一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伸进来。指尖染着艳红蔻丹，腕上却盘着道蜈蚣似的疤。“皇后娘娘，该下轿了。”声音甜腻如浸蜜的刀。

苏落搭上那只手，触手冰凉滑腻。迈过火盆时，她裙摆扫过炭火，几点火星溅上对方罗袜。那手猛一哆嗦，蔻丹掐进她皮肉里。

“妹妹当心。”丽妃的笑声从珠帘后传来，“烧了嫁衣事小，烧着皮肉可要留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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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喜殿空旷得瘆人。七十二盏小儿臂粗的红烛泼出粘稠的光，烛泪垂落，在蟠龙柱上积成血瀑般的瘤。地面金砖映出人影幢幢，苏落盯着脚下一道深褐色污迹——像泼翻的墨，更像陈年血渍被草草擦拭后的残痕。

殿门轰然洞开！玄黑龙纹袍角扫过金砖，停在她眼前。赤金秤杆“铮”地挑飞盖头，力道狠得像要揭去她面皮。烛光劈面撞来，苏落下意识闭眼。

“苏明月？”

声音淬着冰渣砸下。再睁眼时，正撞进一双深渊般的瞳。赫连烬的面容在烛影里半明半暗，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唇色却殷红似饮过血。他忽然掐住她下巴，龙涎香裹着铁锈味笼下：“京城第一才女？”拇指重重碾过她唇角，“写个‘安’字给孤瞧瞧。”

狼毫塞进掌心，笔杆还带着他指腹的薄茧。苏落握笔的手抖如筛糠——她见过苏明月写字，簪花小楷秀逸风流。可她自己……笔尖落下，墨团在洒金宣上泅开狰狞的疤。

“呵。”赫连烬低笑一声，指腹猝然抵上她颈侧动脉，“孤最厌蠢货装聪明……”力道骤紧！窒息灭顶而来时，袖中残药随挣扎簌簌飘散。辛辣药香钻进鼻腔，男人暴戾的钳制忽地一滞——

“滚！”他猛地甩开她，指节死死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明日抄百遍《心经》！错一字，剁一指！”

玄黑衣袍卷起腥风消失在殿外。苏落伏地剧咳，碎发黏在冷汗浸透的颊边。染了丹蔻的指甲抠进金砖缝，那里嵌着半粒曼陀罗籽。

烛火“噼啪”一爆，映亮她掌心深深掐出的西弯血月牙。窗棂上，半张铁面具的暗影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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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角蟠龙柱后，影七的指尖捻起一粒滚落的曼陀罗籽。这味救过他性命的剧毒之花，十年前就该绝迹宫廷。他抬眼望向殿中蜷缩的身影——那女人发髻间一点寒光闪过，簪首凤目竟嵌着波斯进贡的蓝髓晶。真正的苏明月，最恨这等异域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