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鸠酒红鸾，断魂夜
子时的梆子声碾过三重宫墙，椒房殿九十九盏鎏金烛台同时爆出灯花。沈昭华在龙凤锦被下猛然睁眼，喉间翻涌着鸠酒灼烧的剧痛，比漠北的狼毒箭更蚀骨三分。
"咳咳......"
她伏在床沿呕出青黑毒血，血珠坠在百鸟朝凤地毯上，竟蚀出蛛网般的焦痕。铜镜中映出张陌生容颜——远山眉染着大婚的螺子黛，眼尾朱砂痣艳如泣血，与她在黄沙中淬炼出的凌厉轮廓判若云泥。
"娘娘！"银翘撞开雕花门跌跪在地，杏色宫装沾满药渍，"您怎么起来了？太医说这鸠毒要静养......"
"鸠毒？"沈昭华抹去唇边残血，赤足踩过满地狼藉。鎏金烛台在她指尖噼啪作响，烛泪裹着曼陀罗香凝成血珀，"苏玉瑶当真以为，饮下这杯合卺酒就能换太子垂怜？"
青玉砖倒映着破碎的合卺杯。杯身并蒂莲纹被生生折断，金丝嵌着的西域夜明珠滚落床底，在暗处泛着鬼火般的幽光。沈昭华突然踉跄扶住妆台，属于太子妃的记忆如潮水漫涌——
三日前，凤冠霞帔的苏玉瑶颤抖着接过国师递来的青瓷瓶。澹台镜的鹤氅扫过她手背："饮下此酒，殿下自会怜你。"
戌时的梆子声突然卡在喉头。沈昭华耳尖微动，听见三重纱幔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密谈：
"......沈家余孽己诛九族......"
"......傀儡太子妃该换了......"
铜镜寒光里，太子萧景珩的蟒纹锦靴踏着血珀而来。沈昭华反手扯断珍珠帘，三千东珠暴雨般倾泻，在青玉砖上敲出惊雷。
"殿下好兴致。"她徒手折断太子佩剑，剑尖挑起他下颌，"大婚夜与幕僚密谈，是要给本宫演《忠烈传》？"
萧景珩喉结在剑锋下滚动，突然低笑出声："爱妃可知，沈家少将军被万箭穿心时，血浸透了三尺黄沙？"
沈昭华瞳孔骤缩。属于苏玉瑶的记忆突然侵袭——半月前她误闯书房暗格，看见玄铁匣中染血的虎符，符身"沈"字被剑痕贯穿。
更漏滴到寅时三刻，刑房的青铜门铰链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沈昭华腕间玄铁链撞出清越声响，惊飞檐角栖息的寒鸦。
"这是沈家军审讯细作用的铁蒺藜。"萧执弈鎏金护甲擦过刑具倒刺，在掌心拉出血线，"当年沈老将军用此物，从西戎王子口中撬出三十万大军动向。"
沈昭华嗅着血腥味，突然想起父亲战甲上的铁锈香。三年前的漠北战场，沈家军被围困在鹰嘴崖，父亲就是用这铁蒺藜，在阵前刻下最后一道军令。
"王爷的手，不该沾这些腌臜东西。"她突然用沈家军暗语念道，"《六韬·虎韬》第三卷第七则，围师必阙可对？"
墙角青铜暖炉爆出火星。萧执弈玉扳指抵在她锁骨箭疤："上一个会破此局的，是沈家少将军。"他指尖力道突然加重，几乎要戳穿那处旧伤，"她死在臣怀里时，血染红了整盘棋。"
五更天的梆子声裹着霜气刺入窗棂。沈昭华突然听见极轻的机括声——刑房暗门缓缓开启，露出盘旋向下的石阶。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涌上来，那是独属诏狱死牢的气息。
"娘娘可知下面是什么？"萧执弈剑鞘挑起她下颌，"三年来，臣在此处审了七百二十三人。"
沈昭华腕间铁链铮鸣。暗门缝隙中，她看见太子书房亮着诡异的青光——玄铁匣中的虎符正在共鸣，符身"沈"字渗出血珠，与她腕间玄铁链的纹路如出一辙。
"银翘！"她突然厉喝。刑房外传来侍女尖叫，混着利刃破空声。沈昭华旋身挣开铁链，玄铁锁扣竟自动解开了。
萧执弈蟒纹大氅擦过她耳际："游戏开始了，沈、昭、华。"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沈昭华在书房暗格前浑身战栗。虎符被供奉在青铜鼎中，符眼镶嵌的夜明珠泛着鬼火。这分明是她及笄礼时，父亲从西域带回的鲛人泪！
"阿姐......"
恍惚间，幼弟的呼唤在耳畔炸响。沈昭华踉跄扶住博古架，苏玉瑶的记忆突然汹涌——
三个月前的雨夜，苏玉瑶亲眼看见萧景珩将活人投入药鼎。青铜鼎盖上刻着"沈"字，与此刻眼前的虎符鼎纹严丝合缝。
"找到你了。"萧执弈的叹息如毒蛇缠颈。他剑尖挑开沈昭华衣襟，露出心口朱砂痣："这颗守宫砂，该用沈家军的血来点。"
日昳时分，国师的炼药房传来磬音。沈昭华捏碎掌心血珠，看着它在虎符上洇出舆图形状——竟是漠北十二城的布防图！
"三年前，沈家军就是按此图布阵。"萧执弈突然将虎符按在她伤口上，"娘娘可知，献图之人此刻正在东宫？"
沈昭华喉间腥甜翻涌。血珠顺着虎符纹路流淌，渐渐显出个"弈"字。她突然想起那日鹰嘴崖上，父亲望着突然倒戈的援军大笑："好一个弈字旗！"
窗外飘来药童的吟唱："七月半，开鬼门，沈家冤魂要索命......"沈昭华指尖深深掐进虎符，在"沈"字裂痕处摸到细小的刻纹——"景珩监制"。
酉时的丧钟为谁而鸣？沈昭华立在东宫檐角，看着银翘被拖向诏狱。小侍女怀中掉出染血的《女诫》，书页间夹着朵干枯的漠北沙枣花——那是沈家军坟茔旁独有的花。
"娘娘救我！"银翘突然用沈家军哨语呼救，"虎符在......"
羽箭破空而至，穿透少女咽喉。沈昭华腕间玄铁链突然发烫，链身浮现血色纹路——竟是父亲的字迹："昭华，逃！"
"游戏结束。"萧执弈的剑锋抵住她后心，"现在，该清算了。"
沈昭华突然反手抓住剑刃，任鲜血染红衣襟："王爷可知，沈家枪除了破阵，还能做什么？"
她旋身劈开博古架，数十卷《六韬》残本倾泻如瀑。书页在晨风中翻飞，每页批注都是她熟悉的字迹——三年来，萧执弈竟将她的兵法心得悉数誊录！
暮鼓第一百零八响时，沈昭华在血泊中拾起半块虎符。符身裂痕处露出张泛黄的纸笺，父亲的字迹刺入眼帘：
"昭华亲启：若见此信，说明为父己遭萧氏毒手。龙脉图实为炼魂阵，万不可......"
纸笺突然自焚成灰。沈昭华望着掌心焦痕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出带冰碴的血——那分明是苏玉瑶体内未清的鸠毒。
"果然是个局。"她将虎符掷向萧执弈，"用十年布这场棋，王爷可尽兴？"
萧执弈接住虎符，符眼夜明珠映出他眼底猩红："不够。"他突然撕开蟒袍，心口赫然是道陈年箭疤，"臣要的，是娘娘亲手了结这盘棋。"
宫墙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三千寒鸦卫的铁甲映亮夜空。沈昭华望着逐渐逼近的火把，在虎符背面摸到凹凸的纹路——是沈家军坟茔的坐标。
"那就......"她突然旋枪挑飞萧执弈的玉冠，"请王爷赴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