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光渗进茜纱窗时,苏落腕下己压了厚厚一沓《心经》。狂草墨迹力透纸背,将洒金笺撕出毛边。最后一笔“劫”字如断头铡刀劈落,笔尖“咔嚓”折断。
“娘娘,丽妃来‘贺喜’了。”小宫女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蝉。殿门豁然洞开,鎏金护甲先探进来,指甲上蔻丹红得滴血。
丽妃一身榴红宫装,裙摆扫过金砖上未干的血渍。“妹妹抄了一夜经,眼都熬红了。”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苏落案头宣纸,突然“哧啦”撕下半幅!“这字迹……”她将残纸凑到鼻尖嗅了嗅,忽然掩唇娇笑,“倒像市井郎中开的药方子呢。”
描金食盒重重顿在案上。盖子掀开,玫瑰糕甜腻的香气混着丝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儿。“陛下昨夜动怒,妹妹该去去晦气。”丽妃拈起一块糕,蔻丹掐进酥皮,“姐姐亲手做的,赏脸尝尝?”
苏落盯着糕体上浅浅的指甲印——那里头渗着层青灰。附子粉混朱砂,遇热则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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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波斯猫雪团似的滚进来,颈上金铃叮当乱响。丽妃眼底掠过一丝得意,蔻丹重重点着猫头:“雪奴儿,闻闻这香!”那猫儿被香气所诱,喵呜一声蹿上桌案。
“不可!”苏落佯装急护糕点,广袖“不慎”扫翻青玉碟。玫瑰糕滚落在地,雪奴儿闪电般叼住一块。丽妃护甲猛地掐进桌沿。
猫儿满足地舔着爪子。殿内死寂,只余金铃轻晃。丽妃嗤笑将启,雪奴儿突然浑身剧颤!粉鼻涌出黑血,爪子在空中狂抓两下,“咚”地栽倒在地。猫眼圆瞪着苏落,瞳仁里映出她煞白的脸。
“娘娘恕罪!”苏落伏地长叩,发间毒簪蓝髓晶磕上金砖,“臣妾手滑……”
丽妃的护甲掐进她肩胛骨,蔻丹几乎嵌进皮肉:“好个手滑!”她突然扬声厉喝,“苏氏蓄意毒害宫妃,给本宫押下去!”
殿门轰然洞开!玄黑龙纹袍角携着晨露寒气卷入。赫连烬的目光扫过死猫,最终钉在苏落发抖的脊背上:“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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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陛下!”丽妃扑跪在地,榴红裙裾在血泊里浸成紫黑,“苏氏在糕点下毒,意图谋害臣妾!”她染血的护甲首指苏落,“雪奴儿不过舔了一口就……”
“就如何?”赫连烬靴尖踢了踢猫尸。猫口大张,半截玫瑰糕卡在喉间,糕体上赫然印着枚完整蔻丹痕。“爱妃的指甲,”他蹲身拈起猫爪,爪缝里勾着丝榴红锦线,“倒是比猫爪利。”
丽妃血色尽褪。苏落伏地啜泣:“臣妾惶恐……丽妃姐姐赐糕,臣妾感激不尽,只是雪奴儿突然扑食……”她抖袖露出腕间青紫——昨夜暴君掐出的指痕未消,“臣妾手伤未愈,实在拦不住……”
赫连烬的目光掠过她腕间旧疤,突然攥住她下颌:“既知惶恐——”他指腹碾过她干裂的唇,“猫舔过的糕,你替丽妃尝了如何?”
殿内骤寒。王德全手里的拂尘“啪嗒”落地。苏落瞳孔紧缩,袖中毒簪机簧顶开寸许!
“陛下!”丽妃突然尖嚎,“那糕……那糕怕是沾了脏东西!”
“是么。”赫连烬松开苏落,从猫尸喉头抠出半块残糕。艳红蔻丹印在糕心,像朵毒蕈。他竟将那糕递向丽妃唇边:“既如此,爱妃自证清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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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丽妃如泥,榴红宫装下漫出腥臊。赫连烬冷笑掷糕,残糕“啪”地糊上她额心,朱砂混着黑血往下淌。“拖去冷泉醒醒脑。”他玄靴踏过猫尸,尾骨碎裂声令人牙酸。
殿门合拢前,他忽又回眸。晨光割裂他半边脸,眼下青黑如淤伤。“苏明月。”这名字被他嚼得稀碎,“你的手……”目光如钩子刮过她渗血的腕,“再抖一次,孤便剁了喂狗。”
日影西移时,小太监战兢兢捧来新墨。苏落提笔蘸墨,笔尖悬在《心经》末行。墨汁“嗒”地坠在“苦厄”二字上,泅成团鬼眼似的黑斑。她突然反手将笔管扎向砚台!
“咔嚓!”
笔管裂开,尖锐木刺扎进掌心。血珠滚落,在宣纸上漫成“海”字最后一捺。她盯着那团血墨,喉间滚出半声笑。染血的指尖探入袖袋,捻起一撮曼陀罗籽粉,轻轻按在伤口。
“娘娘不可!”小宫女失声惊呼,“这毒物入血……”
“毒?”苏落将血手按上经文,“此乃镇痛良药。”她忽抬眸望向殿角蟠龙柱——柱身暗影里,一点铁面具的寒光倏忽隐没。
窗缝漏进的风卷起带血纸页。那页狂草《心经》飘过金砖,正落在未干的血泊里。“照见五蕴皆空”的“空”字被血浸透,隐约透出背面的簪花小楷——是苏明月旧年诗稿的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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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七的指腹捻过窗缝飘出的半片染血宣纸。血腥气下,曼陀罗辛香丝丝缕缕。他腰间旧伤突地灼痛——十年前羽林卫叛乱夜,那女孩撕开染血的裙摆为他裹伤,布条上就浸着这气味。铁面具转向殿内,苏落染血的腕正抵在案边,旧疤在烛光下泛着淡红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