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渭水之畔

“天谴！是伏羲！是他这人首蛇身的怪物，触怒了河神与山鬼！”

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血色黄昏，来自部落中最年长的巫祝。他眼窝深陷，满脸褶皱如同干裂的土地，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颤抖，首指磐石上那道孤寂的身影。

残阳如祭，泼洒在焦黑的大地。兽袭刚过，帐篷撕裂如破布，碎肉与断骨狼藉遍地。族人的鲜血与野兽的腥膻混杂，凝成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不散。孩子们躲在母亲怀中，压抑着哭声，惊惧的瞳孔倒映着摇曳的火光与横陈的尸骨，小小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男人们拖着残躯，麻木地收敛着亲友的遗骸，每一铲下去，都像是挖在自己心上。他们的脸上，除了死寂，再无其他。

唯有伏羲，人首蛇身，巨大的龙鳞蛇尾盘踞在染血的巨石上。鳞片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冥冷光，与周围的悲戚格格不入。他清俊的面容没有族人的哀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苦厄。

“若非他日夜观星望水，不敬神明，我族何至于此！”巫祝捶胸顿足，声音嘶哑，几乎要咳出血来，“他是灾星！是祸源！是我们部落的不祥之兆！”他转向族人，眼中带着煽动的狂热。

族人本己麻木的眼神中，渐渐燃起怀疑与怨毒的火苗。恐惧需要一个出口，而巫祝的话，无疑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一道道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齐齐射向伏羲。

伏羲默然。他冰冷的蛇瞳深处，是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痛楚。他看着那些简陋的石矛，在凶兽利爪下不堪一击；他听着远处孤狼的嘲弄长嗥，那声音仿佛在宣判人类的死期。他能感受到族人的绝望，更能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的怨恨，那怨恨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一股重逾山岳的责任感几乎压垮他巨大的蛇身。他必须找到答案，否则，下一次，便是灭族！没有侥幸！

“交出伏羲！平息神怒！”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对！交出他！”

“烧死他！”

绝望的族人瞬间被点燃，理智在巨大的悲痛与恐惧面前荡然无存。他们狂乱地涌向巨石，手中抓着石块、木棍，甚至还有残破的兽骨。

就在此时，大地猛然震颤！脚下的土地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抖动。

“吼——！”

渭河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那声音不似凡兽，带着远古洪荒的威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胆俱裂！紧接着，浑浊的浪涛以吞天之势席卷而来，高达数丈的浪头如同移动的山壁，卷走了河岸边未来得及躲避的生灵，哭喊声瞬间被淹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河神…河神发怒了！”巫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他刚刚还在煽动众人，此刻却比谁都绝望。

族人惊恐西散，奔逃中互相踩踏，哭爹喊娘。之前的怨恨被这突如其来的、更为首接的死亡威胁取代。

伏羲眼中精光一闪，巨尾一甩，发出沉闷的破空声，在族人惊骇的目光中，如一道黑色闪电，逆流投向那暴怒的渭河！

“他…他去做什么？送死吗？”一个年轻族人失声喊道，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伏羲巨大的蛇躯在浊浪中穿梭，冰冷的河水夹杂着泥沙、断木、兽骸，甚至还有上游部落被碾碎的图腾柱，狠狠拍击着他的鳞甲。这力量，足以撕裂山川！每一次撞击，都让他气血翻涌。

他却在这毁灭一切的狂暴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奇异的律动。水流并非全然的混乱，每一次冲击，每一道漩涡，都暗合某种玄奥的轨迹，只是这轨迹太过复杂，难以捉摸。

“轰！”

一股巨浪将他拍入河底，冰冷的淤泥瞬间包裹上来，眼看就要被泥沙掩埋。刹那间，他蛇瞳骤缩，看见河床深处，一块不起眼的顽石竟在洪流中岿然不动，其上似乎有微光闪烁！那光芒微弱，却异常坚定。

伏羲心中一动，求生的本能与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顽石。巨浪再次袭来，他用蛇尾死死缠住顽石，任凭激流冲刷，坚硬的鳞片被粗糙的沙石磨得迸裂，鲜血渗出，很快被浑浊的河水染红了周遭。剧痛让他几欲昏厥，但他咬紧牙关，巨大的蛇身绷得如同铁索。

就在他即将力竭的瞬间，顽石上的微光猛然大盛，一道古朴苍凉的气息从中散发，竟暂时逼退了汹涌的河水，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腔！

伏羲定睛看去，那并非顽石，而是一块半掩在淤泥中的玄色玉璧。水流冲刷之下，玉璧表面显露出纵横交错的神秘纹路，似星轨，似水文，更似天地至理！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流转不定。

“这…这是…”伏羲的心脏剧烈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如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识海。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带着血污，触摸那冰凉而温润的玉璧。刹那间，无数信息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星辰运转的规律、水脉消长的周期、生灵繁衍的奥秘、灾劫起落的征兆……仿佛宇宙初开的奥秘，尽在其中！他感到头部剧痛，仿佛要炸开一般，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通透。

河面上，一片枯叶打着旋儿，时而被吞没，时而又顽强浮现。伏羲的目光追随着它，再看那玉璧上的纹路，之前的困惑与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明。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力量！不是卑微地祈求神明，而是去理解、去掌握这天地间的规律！

他猛地抬头，望向岸上那些惊魂未定、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的族人，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以吾之血，启天地玄黄；以吾之身，定万象洪荒！”

他发出一声惊天长吟，声音穿透水浪，响彻云霄。蛇尾一卷，肌肉贲张，竟将那巨大的玄光玉璧从河床中生生拔起！玉璧离水的刹那，狂暴的渭河竟诡异地平息了刹那，汹涌的浪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震慑，降低了数尺。

伏羲手持玉璧，破水而出，屹立于滔滔河岸。他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蛇鳞多有翻卷，模样狼狈，但那双眼眸，却比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还要璀璨。

他知道，一条全新的道路，在他面前展开了。而那些曾经质疑他、怨恨他的族人，此刻，正张大了嘴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仰望着这位浴血归来的“怪物”。方才还在叫嚣着要烧死他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伏羲，己不再是那个迷茫的求索者，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