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额角渗出一滴金色的汗珠。
汗珠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落，滴入水中，却未发出任何声响，首接被浓郁的凶煞之气吞噬。
他维持着八卦阵图的运转，神力如川流不息的江河，看似浩瀚，实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那无底的裂口疯狂消耗。维持秩序的代价是巨大的。阵图边缘，代表“离”的符文所化的火环，光芒正在微不可查地黯淡。
下方那些畸形的妖物仿佛嗅到了衰弱的气息，攻势愈发疯狂，一次次用坚硬的甲壳撞击在火环之上，溅起零星的火花。有几只狡猾的，甚至开始用同伴的残骸去试探火环最薄弱的节点。
女娲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
她的生命威压能轻易震碎怨念构成的水鬼，可这泉水本身就是怨念的温床，是“混沌”的衍生物。水鬼炸裂，复又凝聚，无穷无尽。它们不再盲目扑击，而是环绕在女娲周围，用空洞的眼窝发出无声的诅咒，试图用这种永不休止的轮回消磨她的神性。
这片泉底，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正在缓慢却坚定地碾压着两位上古正神的意志。
裂口深处，那刺耳的怪笑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带上了一丝戏谑。
“伏羲……女娲……你们的‘序’……要断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首接在他们神识中响起，嘲笑着这徒劳的抵抗。
就在这胶着到近乎绝望的时刻，一点异样的光，从头顶的正上方透了下来。
这光并非神力所化，没有威严，也没有秩序。
它微弱，带着人间烟火的暖黄色，像是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可它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水，顽固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驱散了些许阴冷。
伏羲与女娲同时抬头。
紧接着，第二点光，第三点光……
成百上千点温暖的光芒，如同倒悬的星辰，刺破了这片亘古的黑暗。
随光而来的，还有声音。
不是怪物的嘶吼，也不是水流的翻滚。是歌声。
起初只有一个略带沙啞的男声，用古老的语调唱着不成曲的歌谣，质朴又笨拙，甚至有些跑调。伏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杂乱无章的声音扰乱了他神力的运转。
可很快，更多的声音汇入进来。有苍老的，有稚嫩的，有女人的，有男人的。
无数凡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力量，顺着水流，传入这不见底的泉眼。
泉水岸边，小虎第一个跪了下来。他双手高高举起一盏用粗陶制成的油灯，灯芯的火苗在他虔诚的目光中稳定地燃烧。他身后，黑压压跪满了清河镇的百姓。他们手中没有神兵利器，只有最朴素的祭品。一捧新收的谷米，几束带着露水的野花，一块手工编织的麻布。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也什么都愿意做。
“天地玄黄，佑我故乡……”
“日月盈昃，驱彼凶殃……”
古老的歌谣，是祖辈口口相传下来的祈福辞，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武器。
一朵小小的白色野菊，被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怯生生地投入泉中。
花瓣触碰到漆黑水面的瞬间，一圈柔和的白光，以它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那光芒所及之处，墨色的泉水竟肉眼可见地褪去凶煞，恢复了一丝清澈。
紧接着，更多的鲜花，更多的祭品，被投入泉中。
一时间，光晕层层叠叠，交相辉映。整座神泉，从上到下，开始发出圣洁的乳白色光芒。
这光芒，是香火，是愿力，是凡人最纯粹的祈盼。
泉底，伏羲眼中的不解化为错愕。这些凡人的愿力之光，并未首接攻击那些妖物，而是主动融入了他的八卦阵图。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八个原本光芒渐弱的古字，在接触到这股力量后，如同饥渴的旅人痛饮甘泉，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阵图内部，繁复的纹路自行演化，变得更加玄奥。
“离”字符文所化的火环轰然暴涨，赤金色的火焰凝实如琉璃，将所有靠近的妖物焚烧殆尽，连一丝灰烬都未留下。
女娲掌心的五色神土也受到了滋养。那纯粹的生机之力，混合着凡人的祈愿，化作点点甘霖，洒遍整个封印。那些被混沌气息侵蚀的缝隙，竟开始自行愈合，重新焕发生机。
被净化的泉水，对于那些水鬼而言，成了最致命的毒药。它们甚至来不及凝聚成形，就在圣洁的光芒中消融，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秩序得到了巩固。生机获得了壮大。
神力与愿力，阴与阳，天与地，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裂口深处的怪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充满惊怒的咆哮。
伏羲看着重新稳固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坚不可摧的封印，缓缓舒出一口气，那股被无尽消耗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他侧过头，第一次在这场战斗中，看向自己的妹妹。
女娲的目光也恰好投来，清冷的眼眸中，映着那漫天而降的、属于人间的点点星火。
她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