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彻底恢复了澄净，水面平整，不见一丝波澜。那漫天星火般的愿力并未就此消散，反而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符文，在八卦阵图周围缓缓游弋。它们主动寻觅着阵图上因方才的冲击而出现的细微磨损，以自身为材料，将那些裂痕一丝丝修补、填满。
伏羲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触了一下身前的“乾”字。
入手的感觉很奇特，没有神力固有的冰冷或炽热，是温的。那温度之下，还有一种凡人掌心常年劳作留下的粗砺感，甚至混杂着一丝新翻泥土的潮湿气息。
下一瞬，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裹挟着山川崩裂、星辰陨灭的巨响，决堤般冲入他的神魂。
赤红色的天空下，大地布满龟裂的伤痕，岩浆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中奔涌。一个伟岸身影手持巨斧，每一次劈砍，都让时序与空间为之震荡，星辰的轨迹在他臂膀的挥动下断裂，化作流火坠落。另一个身影周身环绕七彩云霞，正以天地为炉，日月为碳，炼化五彩神石，修补着苍穹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裂口。
他们的敌人没有形体，没有声音。
那是一团混沌，一团不断膨胀、吞噬一切光芒与秩序的纯粹的“无”。混沌之中，一只巨大眼瞳漠然开合，每一次眨动，都让一片星域连同其中的神祇，彻底归于永恒的死寂。伏羲感觉到那些陨落神祇的权柄在天地间被抹除，过程干脆利落，不留痕迹。
上古之战。
这西个字并非来自传承，而是首接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与悲怆。
画面流转。诸神以自身陨落为代价，将那团混沌的核心，一只难以名状的凶兽，拖入大地深处封印。而他脚下的这方神泉，正是镇压它的阵眼，是整个三界封印的根基。
记忆的洪流退去，伏羲猛然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神力在体内安稳流转，可他却感到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可以推演天机，可以号令风雷，却在那只眼瞳的注视下显得微不足道。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的笑。
真是有意思。清河镇的百姓求的是风调雨顺，他应允的也是一方水土的安宁。他本以为自己是收了祭品，来疏通一处堵塞的水道，结果是在给整个三界看大门。刚才那个躲在裂口深处发出怪笑的家伙，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撬动整个天地的基石。为了一捧谷米几朵野花，就接下这桩守护三界的差事。这买卖，做得可真划算。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泉水与岩石，望向岸上那些仍在虔诚跪拜的凡人。
这些弱小、脆弱，生命短暂的生灵。他们献上的谷米与野花，在神明眼中确实微不足道。可就是这份微不足道的力量，在最关键的时刻，守住了维系三界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神明并非万能。凡人，也并非无用。
他转过头，看向女娲。
她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显然，她也看到了那些被尘封的过往。女娲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缕从上方飘落的、属于凡人的愿力光辉。那光辉在她掌心一下下跳动，传递着温热的生机。她能从中分辨出许多东西：一个老农对丰收的期盼，一个母亲对孩儿平安的祈祷，一个匠人终于打磨好一件器具时的满足，甚至还有一个少年对邻村姑娘的、羞于启齿的心事。
这些最朴素的念头，如此具体，又如此鲜活，汇聚在一起，竟成了对抗终极虚无的力量。
她凝视着那簇光，然后缓缓握紧了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承诺，也握住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沉重。
“它还会再来。”伏羲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女娲抬起眼眸，清冷的瞳孔中倒映着他严肃的面容，片刻后，她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了那无尽的黑暗深处。
“那就守着。”
她的回答简单首接，没有丝毫犹豫。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从此刻起，守护这方神泉，不再是职责，而是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