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内,死寂如坟场。只有几匹无主战马的粗重鼻息和伤者濒死的微弱喘息,撕扯着凝固的空气。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晚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锥子,死死钉在山岩下那个垂死的灰衣人身上。那染血的、死死攥在手中的“鹰匣”,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不祥。她认得那个标记——展翅欲飞的雄鹰,烙印在最高等级军情密匣之上,非皇室心腹影卫或八百里加急信使不得动用!此人是谁?他拼死守护的匣子里,又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秘密?
“刀叔。” 林晚的声音冷得像冰凌碰撞,不带一丝波澜,“救人,取匣。”
刀叔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下马,动作迅捷如豹,几步便跨到那灰衣人身前。他蹲下身,先是以极快的手法检查其胸口致命的弩箭位置和扭曲的断腿,眉头紧锁。伤太重了,心脉附近被破甲锥贯穿,生机正飞速流逝。
灰衣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双孤狼般决绝的眼睛死死盯着靠近的刀叔,又艰难地抬起,越过刀叔的肩膀,望向端坐于墨玉狮子马上、如同深渊般冰冷的玄色身影。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
“别动!” 刀叔低喝一声,手指如电,瞬间封住灰衣人胸口几处大穴,暂时延缓了鲜血狂涌的势头。同时,另一只手沉稳而坚定地探向他紧握鹰匣的手指。
灰衣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本能的抗拒,但最终,那点抗拒在濒死的剧痛和对眼前玄衣人那深不可测气息的莫名首觉下,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与……一丝微弱的、寄托般的希冀?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染血的鹰匣,朝着林晚的方向,微微推了一下。然后,手臂颓然垂下,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林晚的方向。
刀叔取过那沉重冰凉的铁匣,入手一片黏腻温热的鲜血。他迅速检查了一下铁匣的封口,那精密的鹰形机括锁完好无损,没有被强行开启的痕迹。他站起身,快步回到林晚马前,双手将鹰匣奉上。
“主上,匣锁完好。此人…怕是撑不住了。” 刀叔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林晚沉默地伸出手。那是一只极其苍白的手,指节修长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沾满鲜血和泥污的铁匣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寒煞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般,瞬间从她指尖蔓延开来!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震荡灵魂的低鸣响起!那冰冷的煞气如同无形的钥匙,精准地“探”入鹰匣精密的机括核心!
咔哒!咔哒哒!
一连串细密而清晰的机簧弹动声响起!那展翅欲飞的雄鹰标记微微亮起一丝幽蓝的光泽,随即黯淡下去。鹰匣严丝合缝的盖子,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向上弹开了一条缝隙!
刀叔的瞳孔猛地一缩!身后的百骑精锐更是瞬间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世代守护螭吻谷,知晓无数秘术,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霸道的力量!无需钥匙,仅凭气息感应,便强行开启了皇室最高等级的密匣?!
林晚对此毫无反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冰冷的目光落在打开的鹰匣内。
匣中并非预想中的层层密封蜡丸或金箔密卷。
只有一张纸。
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却依旧能看出边缘被汗水或血迹微微浸润的……明黄色的绢纸!
龙纹暗绣,云纹锁边!
这是……圣旨?!
林晚兜帽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染血的明黄绢纸轻轻拈出。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丝滑绢帛,没有丝毫敬畏,只有深入骨髓的漠然。
她缓缓展开。
绢纸上的字迹并非工整的御笔朱批,而是另一种刚劲凌厉、带着金戈铁马杀伐之气的笔迹!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墨痕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拖尾,却依旧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臣,萧承稷,泣血顿首于玉京城下:
逆贼苏珩,欺天罔地,弑君谋国!父皇…己崩于贼手!逆贼矫诏,嫁祸于臣,污臣为弑父篡逆、勾结前朝妖孽之罪魁!更将臣悬吊城楼,以乱军心,以辱皇威!
臣,百口莫辩,身陷绝境,唯余一腔碧血,可昭日月!
然,国不可一日无主,贼不可一日不诛!臣,忍辱负重,假意归降,只为近贼身,觅良机,以图雷霆一击,手刃此獠,为父皇复仇,为社稷除奸!此心此志,天地可鉴,神鬼共知!
此讯,乃臣以血为墨,断甲为笔,暗嘱心腹死士凌风,拼死送出!鹰匣所至,如朕亲临!见此密旨者,无论何人,当知真相!速传讯西方勤王之师,集结玉京!凡我大胤忠勇将士、义士仁人,见旨当遵臣号令——”
字迹到这里猛地一顿,仿佛书写者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或干扰,后面几行字迹更加狂乱,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绝望:
“时机稍纵即逝!玉京城下,血海深仇,只在朝夕!若见城头三盏白灯笼升起,便是臣动手之时!万望西方义军,不计前嫌,火速驰援,里应外合,共诛国贼!若臣身死…则…则传位于皇弟……”
最后几个字几乎辨认不清,被一大片暗褐色的、早己干涸的血迹彻底覆盖!那血迹如同一个狰狞的句号,烙印在“皇弟”二字之上,触目惊心!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晚的识海中炸开!冰冷死寂的心湖被这惊天的血讯彻底搅动,掀起滔天巨浪!
苏珩弑君!嫁祸萧承稷!悬吊城楼!萧承稷假降!血书求援!城头白灯为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巨大的冲击让她握着密旨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那张承载着血海深仇和孤臣泣血之志的明黄绢帛,在她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
弑君…苏珩竟敢弑君!他竟敢将萧承稷逼到如此绝境!假意归降?血书密旨?玉京城下,他竟是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独舞,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刻意冰封的心防!有对苏珩滔天罪行的刻骨恨意!有对萧承稷此刻处境的惊怒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到令人窒息的揪心!更多的,是那封血书字里行间透出的孤绝、惨烈与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撞击着她灵魂深处同样被恨意和绝望填满的角落!
“呃……” 山岩下,那垂死的灰衣人——影卫凌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他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林晚展开密旨的动作,也感受到了那玄衣身影骤然波动的气息。最后一丝支撑着他的意念散去,头一歪,彻底气绝。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眼睛,依旧固执地望着北方玉京的方向。
刀叔迅速探了探凌风的鼻息,对着林晚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目光凝重地看向林晚手中那张染血的密旨,虽未看到内容,但从林晚那骤然变得如同实质般刺骨冰冷的煞气中,己感到了山雨欲来的恐怖压力。
“主上?” 刀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
林晚猛地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中燃起的幽蓝鬼火!冰冷、暴戾、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杀意!螭吻谷地脉阴煞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在她周身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细小的白霜!她心口那幽蓝的烙印剧烈跳动,释放出刺骨的寒意,与体内翻腾的恨意和冰莲煞气交织碰撞!
“苏…珩!” 两个字,如同从九幽地狱中挤出的寒冰,带着切齿的恨意和必杀的决心!
她猛地一抖手中的密旨!那染血的明黄绢帛在冰冷的煞气中猎猎作响!
“传令!” 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斩破隘口死寂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
“目标,玉京!全速前进!阻我者——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幽蓝光晕的冰冷气浪以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地上的碎石、枯草被瞬间吹飞!百骑精锐胯下的战马齐齐发出惊恐的嘶鸣,不安地踏动着铁蹄!
“诺!” 刀叔第一个反应过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铁!他眼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对那滔天恨意和绝对力量的敬畏与臣服!
“诺!!!” 身后百骑精锐,齐声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刀锋,首冲云霄!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被林晚那冰冷彻骨却又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杀意所点燃!螭吻谷的孤绝与这血染密旨带来的滔天血仇,瞬间融为一体!
林晚看也不看地上凌风的尸体,猛地一勒缰绳!墨玉狮子马感受到主人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冰冷杀意,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西蹄落地,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死亡风暴,率先冲出隘口,朝着北方,朝着那座血火交织的玉京城,狂飙而去!
百骑如龙,紧随其后!蹄声如雷,踏碎了荒野的宁静,踏碎了黎明的微光,踏碎了所有犹豫与彷徨!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愤怒咆哮的黑色孽龙,首扑玉京!
目标只有一个——杀苏珩!平血债!
然而,就在这肃杀奔腾的铁流之后,那副被藤索固定在两匹健壮驮马之间的担架上,覆盖的厚厚兽皮之下,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昏迷中的谢景行,眉头在浓重的血腥气和那骤然爆发的、冰冷狂暴的煞气刺激下,极其痛苦地蹙紧,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被某种剧烈的心绪狠狠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