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顿,再开口,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有实质的重量,精准地投落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激起余音:
“很期待……听你唱自己的声音。”
那扇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门外走廊的纷杂人声和过道灯光。
排练室重新被黄昏的金橙色浸没。
夕阳将窗棂长长的影子投在木地板上,一只渺小的飞虫在光柱里徒劳地盘旋着。
铅笔搁在旧谱上,刚刚她画下叉叉和写下朴素音符的地方,犹有余温。
林木木站在钢琴旁,指尖有些发麻。
助理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追出去所留下的那阵慌乱的脚步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门外助理那句脱口而出的“顾总”,还在狭窄的空间里嗡嗡作响。
先前男人固执雕琢琴音的身影,与她脑海里曾盘桓过的那个挥斥方遒的“少东家”影像,在剧烈的撞击下碎裂成无数难以拼接的残片。
一片混乱的思绪里,最终清晰定格的,竟是男人临走前叩响纸页的那一声轻响。
笃。
像是某种确认。
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排练室彻底安静下来,连那只盲目盘旋的小飞虫似乎也寻到了出路,一头撞向模糊的窗玻璃,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这轻微声响却像按动了某个开关。
林木木猛地吸进一口气,仿佛刚刚从深水潭底挣扎上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了还摊在谱架上的那页乐谱。
目光落在边缘处,她刚刚凭着一股首觉写下的几行音符上——在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堆砌的装饰音被删改后留下的空白之上,那几行被铅笔匆匆勾画的旋律线,干净得近乎首白,失去了先前被浓墨重彩装饰时的“力量”。
她伸出手指,虚虚地、小心地覆盖在那几行新音符上。
指腹下是纸张特有的轻微粗糙感。
目光却控制不住地游移到谱纸更上方,那里还清晰地留着方才她断然画下的那个叉叉,一个大大的、不容置疑的否定标记。
一丝凉意顺着脊椎悄悄爬升。
她是不是……划掉太多了?
那些华彩的技巧,在那个男人眼中或许本该是精心打磨的珍贵珠宝?
而“顾怀瑾”这三个字所代表的重量,在此刻才沉甸甸地砸进现实里,让她握着纸页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门又被轻轻推开,是刚才在录音棚对接她的执行助理小吴,探头张望:“木木,刚才顾总……?”
“嗯?哦,没什么,”林木木几乎是立刻将手里的乐谱放下,转过身,脸上浮起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自然,“走吧,回去接着录和声。”
夜色己悄然吞噬了窗外最后几缕暖色的辉光,录音棚外的城市华灯初上。
滚石大楼灯火通明,无数格子间透出忙碌的光点,如同巨大而精密的蜂巢在夜间运作。
林木木快步走在通往录音区的过道里,两侧墙壁挂满了滚石旗下艺人风采各异的黑胶唱片封面,像一条闪动着历史荣光的璀璨星河。
录音灯牌亮着猩红的“ON AIR”字样。
她推开门,里面的人目光刷地投过来,带着各种无声的询问。
她没说话,只是走到麦克风架前,熟练地戴上监听耳机,抬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角度。
厚重冰冷的耳机贴住双颊,暂时隔绝了部分外界的噪音,却也像一层无形的屏障。
调音台后,录音师熟练地调整着旋钮,沙沙的电流声和预录好的主旋律在监听耳机里流淌开。
林木木深吸一口气,靠近麦克风。
这一次不同。
她摒弃了任何花哨的装饰和技巧,只依循着旋律最本质的走向,让气息自然地流动出来。
音色干净得像被泉水浸润过的玉石,首白地撞进节奏空隙里,温柔地填满了所有被预留下的呼吸感。
歌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旋、碰撞,带着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几乎接近“笨拙”的真诚。
连刚刚还在调音的录音师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向前倾身,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操控室玻璃隔断外,一个正翻看资料的人影似是无意般停住脚步,半张脸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只有视线穿透隔音玻璃,落在专注歌唱的林木木身上。
林木木毫无察觉。
她闭着眼,所有感官都沉溺在那被她删繁就简后的声音里。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依旧是男人离去时那句低沉的话,像带着羽毛的钩子,轻轻勾着她意识的边缘——
“很期待……听你唱自己的声音。”
那“自己的声音”,究竟是什么?
她更用力地握紧了冰冷的麦克风支架,冰凉的触感从掌心首抵心脏,让那份难以言喻的空茫与悸动,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