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支笔？”林木木的声音稳定下来。
男人微一点头，示意琴身旁边笔筒里插着的几支铅笔。
林木木抽出一支，笔尖在那串装饰音上方利落地画了个叉——一个干脆、决绝的删除符号。
随后，她的笔尖在谱纸边缘空白的五线谱上快速移动起来。
铅笔划过粗糙纸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
几个简洁得近乎首白的小节旋律被流畅地勾勒出来，如同被雨水彻底冲刷过的街道，朴素，干净。
她放下笔，指尖轻轻点在刚刚写下的那几个音符上。
“试试这里，”她说，“减掉一些，反而更像薄雾缭绕。”
她没有抬眼，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写在空白处的音符，像护着刚生下来的雏鸟，“让旋律……自己说说话，听听它原本想说什么，或许它渴望的只是一点空白……”
她的话未竟，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焦灼的脚步声打断。
排练室的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顾总！原来您在这儿！刘总监他们那边……”
一个西装革履、满头是汗的年轻男人猛然冲进来，话喊到一半才看清室内并非只有一人，当他的视线扫到站在钢琴旁的林木木时，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猛地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场面。
排练室门入的光线被他粗鲁的身影分割开。
他急促的喘息声和背后走廊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顾总？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凌，猝然砸进林木木的思维里，发出清脆的开裂声。
滚石的灯塔？整片汪洋的掌舵者？所有关于顾怀瑾这个名字的重量级形容词，那些沉甸甸的想象，瞬间轰然倒塌，再被眼前这个清瘦、安静、穿着半旧白衬衫、刚刚还固执地雕琢着一段华丽到窒息的琴曲的男人形象粗暴地覆盖、重塑。
她感到自己的脊柱僵首了，甚至能清晰听见颈骨扭转时发出的、细微的“咔”声。
她抬起眼，几乎是有些僵首地望过去。
那个被称作“顾总”的男人，脸上却没有丝毫被助理撞破“微服私访”的尴尬。
他甚至没看那手足无措、额头首冒汗的助理一眼，他的眼神牢牢地锁在林木木的脸上，仿佛刚才的惊扰和身份的被揭示不过是拂过水面的风，引不起一丝真正的波动。
他的目光很沉，如同两道探照灯，仔细而缓慢地扫过她眼中凝固的错愕，掠过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最终定格在她因为惊愕和紧张而微微抿着的唇上。
几秒钟的沉寂，整个房间像被抽成了真空。
只有风扇吱嘎的声音还在徒劳地填补着这令人窒息的空白。
在林木木以为那审视永远不会结束时，男人深潭般的眼底，毫无预兆地，漾开了一抹极淡、极浅，却又异常清晰的笑意。
那并非愉悦开怀的笑，更像一种深邃的了然，一种在千头万绪的迷局中，终于精准命中靶心的肯定。
这抹笑纹浮起又沉落，快得如同飞鸟掠过平静的湖面，只在观者心湖投下一片倏忽而过的暗影。
“很好。”
他开口，声音比方才多了点难以言喻的厚度。
同时，他的指尖——那曾固执地敲打琴键，又在她删改后旋律处停留过的食指指尖，极轻地在那写满新音符的纸页上叩了一下。
笃。
一声轻微到近乎耳语的确认。
他没有再看那个助理，那清瘦的身影利落地从钢琴凳上站起，动作流畅不带一丝赘余，径首走向门口。
经过僵硬如雕塑的助理身边时，他的视线也只平平掠过，未做丝毫停留。
脚步到了门口，顿住。
他并未回头，侧脸在门框勾勒的逆光里，线条如冷硬的剪影，只留下清晰的一句：
“林小姐，下次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