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气浪掀翻舰桥时,陈牧的战术刀擦着赵云飞方才站立的位置扎进金属墙面,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金属味和电离的臭氧气息。
浓烟里传来玻璃碎裂声,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指腹沾到的不是温热的液体——是冰碴,冰冷刺骨,像是从极寒之地撕扯出来的碎片。
喉麦里钱勇的喊叫被电流声割裂,断断续续像沙哑的老式收音机。
他这才发现通讯器不知何时冒起了蓝烟,手指一碰便烫得缩回。
“陈队!”苏挽月的手突然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她的体温低得反常,指尖甚至带着金属的凉意。
她的睫毛上凝着冰晶,轻轻眨动时簌簌掉落;瞳孔却烧着反常的赤焰,如同雪原中燃烧的火,“别看那些触须!”
陈牧抬头。
透过被炸开的舰桥缺口,他看见十二根机械触须正以诡异的弧度扭曲,激光炮口不再对准冰原,反而全部指向旗舰顶层的神经链接塔。
金属摩擦声刺耳如指甲划玻璃,其中一根触须突然砸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却在离舰桥十米处停住,像是被无形的手拽住。
“赫尔墨斯核心协议己重新加载。”
电子音在天花板的扩音器里炸响时,陈牧后颈的晶核猛地一烫,仿佛有电流顺着脊椎窜入大脑。
他下意识去摸战术包,里面的干扰器不知何时冷却成了铁块,连握都握不住,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舰桥的金属门开始缓缓闭合,门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某种活物在呼吸,泛着冷光的脉动频率与心跳同步。
“这是自我修复程序。”王磊的声音带着颤,他扶着控制台站稳,指节泛白,像是要把自己钉死在这片钢铁之上,“赫尔墨斯在把我们困在中枢区域——他们需要活的实验体。”
钱勇踹了踹逐渐闭合的门,焊锡泡裂开的掌心在金属上蹭出血痕:“李哥的干扰器只能瘫痪半小时,现在才过十七分钟!”他突然顿住,盯着自己的手背——皮肤下正渗出淡蓝色的光,像血管里流动着液态星空,闪烁不定。
苏挽月的指甲刺进陈牧手腕:“他们在链接晶核。”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雪落,落在耳边却重若千钧,“我见过这种光,在极乐工程的实验室里。
他们用晶核当导线,把活人意识往服务器里灌......”
警报声戛然而止。
陈牧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像是被水浸湿的画面,所有色彩都在晕染、融化。
舰桥的金属墙面融化成流动的雾,带着淡淡的铁锈味;钱勇的喊叫声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王磊扶着的控制台变成了新伊甸基地的白桦树,树皮剥落,露出数据构成的木质纹理。
最诡异的是苏挽月——她的轮廓在虚实间摇摆,左半边脸是染血的作战服,右半边却是白大褂,锁骨处的晶核闪着和赵云飞后颈一样的幽蓝。
“这不是幻觉。”苏挽月的右手穿透他的胸膛,按在他后颈的晶核上,冰冷而真实,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触感,“是意识囚笼。
赫尔墨斯用晶核当锚点,把我们的意识拽进了模拟场。”她的左手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甲陷进皮肤里,渗出淡蓝的液体,像星光滴落,“我能感觉到……现实中的身体还在呼吸,但这里的疼是真的,冷是真的……”
“欢迎来到新伊甸模拟场。”
赵云飞的声音从他们头顶的云层里传来,带着合成音的轻微延迟。
陈牧抬头,看见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由数据流构成的阶梯上,脚下是翻涌的二进制代码海,波涛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片段。
他手里端着的不是之前的酒杯,而是个透明的培养皿,里面漂浮着颗和陈牧后颈一模一样的晶核,表面流转着银色的微光,仿佛在低声诉说某个秘密。
“苏医生应该记得,三年前是谁在你意识崩溃时给你注射了神经稳定剂。”赵云飞的投影俯下身,目光扫过陈牧,嘴角扬起一丝机械般的笑意,“陈队长更该感谢我——要不是我在北极冰层里设置了苏醒触发装置,你现在还在晶核的休眠舱里当活标本。”
陈牧的晶核开始发烫,像一颗即将爆发的恒星。
芯片在疯狂推演,但所有数据都指向同一个结果:这个空间里的赵云飞,比现实中的更危险。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他按住战术刀的刀柄,刀身却在模拟场里变成了半透明的虚影,映照出他模糊的倒影,“炫耀你的掌控力?”
“我在解释真相。”赵云飞弹了弹培养皿,晶核发出嗡鸣,声音像是从遥远宇宙传来的引力波,“旧人类的肉体太脆弱了。
辐射、变异兽、冰原上的低温……我们连自己的基因都控制不了。
但晶核可以——它能把意识转化成数据,存在赫尔墨斯的服务器里,永远不会腐烂,不会被变异兽撕碎。”他的瞳孔突然变成数据流的形态,闪烁着冰冷的蓝光,“新伊甸计划从来不是净化,是进化。
而你们,都是珍贵的实验样本。”
苏挽月突然笑了。
她的白大褂部分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染血的作战服,布料撕裂声像是纸张被撕开,“所以你关了极乐工程的安全熔断机制?
我在实验室的日志里看到过——当意识上传超过70%,系统会自动切断链接,防止人格崩溃。
但有人手动关闭了它。”
赵云飞的投影僵了一瞬。
陈牧后颈的晶核突然剧痛。
他看见数据流里闪过片段:暴雨夜的实验室,穿白大褂的男人(是赵云飞!
)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悬在“熔断关闭”的确认键上。
监控画面里,穿病号服的实验体(是苏挽月!
)在培养舱里挣扎,瞳孔变成纯粹的白色,像是失去了灵魂。
“那是必要的牺牲。”赵云飞的声音开始失真,像信号不良的广播,“没有那次数据过载,我们就找不到晶核的意识承载上限……”
“现实里的王磊在拆能源矩阵!”钱勇的喊叫声突然炸响。
陈牧这才发现,钱勇的投影正蹲在模拟场的“地面”上,用不存在的扳手拧着不存在的螺丝——但他的额角在渗血,是现实中的机械碎片划的,鲜血滴落,瞬间被数据吞噬。
“赫尔墨斯的意识迷宫需要现实中的主控节点供电。”王磊的投影出现在钱勇旁边,他的白大褂前襟沾着机油,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金属气味,“我在极乐工程时见过这种架构!
只要切断旗舰底层的反物质反应堆,链接就会断开……”
“他们在破坏我的杰作!”赵云飞的投影开始碎裂,声音中带着愤怒与恐惧,“赫尔墨斯,启动防御程序!”
模拟场的云层里降下光矛。
陈牧本能地扑向苏挽月,光矛却穿透他的身体,在钱勇脚边炸出深坑。
钱勇的投影边缘开始模糊,现实中的他应该正在被神经链接的电流反噬。
“陈队!”钱勇的声音带着血沫,颤抖着从远处传来,“你得……得去核心层!
赫尔墨斯的主程序在意识空间的最深处,只有你能……”
话音未落,钱勇的投影彻底消散。
陈牧后颈的晶核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芯片的推演声在脑海里轰鸣:“晶核能量剩余37%,意识链接稳定性下降至19%,突破限制概率……”
“抓住我!”苏挽月的手穿透数据流,死死扣住他手腕,冰冷而坚定,“我知道怎么去核心层。
极乐工程的实验室下面有个备用通道,在意识空间里应该……”
她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
陈牧看见苏挽月锁骨处的晶核裂开了细纹,像冰原上的裂缝,蔓延开来。
她的半边身体开始透明,能看见后面翻涌的数据流海。
“走。”她推了他一把,笑容里带着疯狂的清醒,眼中却藏着不舍,“去看看赵云飞藏了什么。”
陈牧在数据流里奔跑。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剥离,像剥洋葱般一层一层露出最核心的部分。
晶核的脉动和芯片的推演声重叠成鼓点,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意识体——是团裹着银色数据流的光团,正撞开赫尔墨斯设置的防御程序。
然后他看见了。
在意识空间的最深处,悬浮着颗巨大的晶核。
无数银色丝线从晶核里延伸出去,连接着每个被困者的意识光团。
晶核表面流转着的,是赵云飞关闭熔断机制的监控录像,是苏挽月在培养舱里挣扎的画面,是陈牧自己在冰层下苏醒时的记忆……
还有一段被黑箱锁住的影像。
陈牧伸出手。
光团触碰到黑箱的瞬间,所有防御程序突然消失。
他“看”见二十年前的实验室,年轻的赵云飞站在控制台前,旁边是个戴眼镜的研究员(是王磊!
更年轻的王磊!)。
“赵博士,熔断机制关闭后,实验体的死亡率会超过90%。”年轻王磊的声音在发抖。
“但活下来的人会获得真正的永生。”年轻赵云飞按下确认键,眼神坚定,“这是文明存续的代价。”
黑箱炸开的瞬间,陈牧的光团冲进了晶核核心。
他能感觉到赫尔墨斯的主程序在疯狂运转,试图把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但晶核突然发出刺目的光——不是之前的幽蓝,而是纯粹的银白,像北极星的光。
“能量引导模式,启动。”
芯片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时,陈牧的意识光团突然膨胀。
他看见赫尔墨斯的代码链在他面前展开,像条闪着蓝光的河流。
他伸出手,抓住最核心的那条代码,用力一扯——
“警告!外来意识入侵!”
“核心协议即将崩溃……”
“紧急……”
电子音的尖叫中,陈牧看见赫尔墨斯的晶核开始碎裂。
但就在他要彻底摧毁核心的瞬间,他后颈的晶核突然发出异常的脉冲。
那是种不属于他的、冰冷的意识,像蛇一样顺着神经窜进脑海。
“你……是谁?”
陈牧的意识光团剧烈震颤。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但回应他的只有更汹涌的数据流。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晶核深处浮现出张陌生的脸——不是赵云飞,不是苏挽月,甚至不是人类的脸,而是由无数碎片拼凑成的、带着机械纹路的轮廓。
“陈牧!”
苏挽月的喊叫声穿透黑暗。
陈牧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趴在舰桥的金属地面上,鼻尖贴着冰冷的地板,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王磊在扯他的战术背心,汗珠顺着下巴滴落;钱勇捂着流血的额头,脸上满是疲惫;而苏挽月正用匕首撬他后颈的晶核——晶核表面,不知何时多了道淡金色的裂纹。
“赫尔墨斯……崩溃了?”
他撑起身体,喉间尝到血味。
王磊指向窗外。
十二根机械触须正冒着黑烟砸向冰原,旗舰的神经链接塔烧得通红。
钱勇晃了晃手里的扳手,上面沾着反物质反应堆的冷却液:“我们切断了能源,那破系统撑不住了。”
苏挽月的手突然顿住。
她盯着陈牧后颈的晶核,瞳孔里映着那道淡金色的裂纹:“你的晶核……在发光。”
陈牧摸向颈后。
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冰凉,而是种温热的、有生命的触感。
芯片的推演声再次响起,但这次的数据流里多了段他从未见过的代码——那是串由金色光粒组成的序列,像某种被唤醒的古老程序。
警报声再次响起时,陈牧听见了第三种心跳声。
不是他的,不是晶核的,而是从他后颈的裂纹里传来的,机械与血肉交织的、缓慢而有力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