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艇的金属舱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陈牧单手撑着舱壁站起身,咸腥的寒气混着机油味灌了进来。
雪地反射出冷冽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
耳边传来远处风掠过冰原的呜咽,像是某种巨兽在低语。
苏挽月的触须在他臂弯里微微蜷缩,像受了惊的章鱼须,她额头抵着他肩窝,呼吸灼热得反常,带着潮湿的喘息,像是从肺部深处挤出的火焰。
她的皮肤滚烫,触须尖端不时抽搐,仿佛电流从中穿过。
“冰面结得厚。”钱勇踹了踹舱门外的冰层,冰锥簌簌落进海里,“最多半小时,太阳要落山了。”他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基地爆炸时的黑灰,说话时哈出的白雾里带着颤音——李明的血渍还在他战术靴上,暗红的,像块烧糊的补丁。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寒冷,也像是恐惧。
王磊抱着终端机挤过来,指节捏得发白:“先看存储卡。”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陈牧掌心里那张还带着体温的卡,“李明用命换来的,得知道里面是什么。”他的手掌冰冷,指甲边缘被咬得破烂。
陈牧低头,指腹蹭过存储卡边缘的划痕——那是李明被压在碎石下时,用指甲抠出来的。
划痕粗糙而凌乱,像是挣扎的痕迹。
他把卡递给王磊,芯片在太阳穴突突跳动,战术推演己经开始计算:冰原温度零下35摄氏度,众人剩余能量棒12根,苏挽月的晶核辐射值正在以每小时17%的速度攀升。
终端机开机的嗡鸣声在冰原上格外清晰,像是某种信号弹划破寂静。
王磊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才轻轻按下去。
蓝色光带在屏幕上流淌,突然定格成一张立体地图:无数机械触须的轮廓从北极圈延伸至白令海峡,每根触须末端都标着“新人类文明实验区”的字样,最下方的说明让王磊猛地向后踉跄半步。
“不是战争武器……”他声音发哑,“是意识上传平台。所有幸存者的肉体都会被抛弃,意识存进人工智能主导的虚拟世界。”终端机掉在雪地上,屏幕还亮着,映得他眼眶发红,“我参与过净化者的项目……他们说这是为了延续文明,可没人问过我们要不要当数据!”
苏挽月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她的触须根根竖起,在雪地上划出深沟,原本泛着青灰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她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嘶鸣,像是齿轮卡住前的最后一声哀鸣。
“实验室……白大褂……”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们把我绑在手术台上,说‘你的晶核适合当接口’。我看见自己的意识被抽成光带,像扯线木偶似的往服务器里钻……”她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指甲深深掐进陈牧手背,“所以我才会疯,对不对?那些记忆没被清除干净,它们在脑子里打架……”
陈牧刚要扶她,一根触须猛地缠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苏挽月的触须尖渗出淡紫色的血,那是晶核辐射过度的征兆。
他捧住她发烫的脸,能清晰摸到她颅骨下的晶核在跳动,频率快得像要冲出皮肤:“你需要切断链接。”
“帮我。”她突然抓住他持晶核的手,将他指尖按在自己后颈的晶核上,“用你的能量,强行断开。我能撑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她笑起来,眼尾泛红,“要是撑不住……你就开枪。”
陈牧的晶核瞬间亮起刺目红光。
两股能量在他们相触的皮肤下碰撞,苏挽月的触须瞬间软塌塌垂落,她仰起头,眼泪混着紫血一起往下淌:“我看见……新伊甸的坐标了。在南极冰盖下,和李明说的一样。”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疯癫终于退去,“但舰队必须现在毁,陈牧。它们一旦启动,所有活人都会被拖进那个鬼地方。”
远处传来机械的嗡鸣,像是某种远古生物在冰层下翻身。
钱勇猛地举起望远镜:“旗舰建造点!灯全亮了,赵云飞站在指挥台上,他在挥手!”他的声音带着破音,“他在喊什么……‘新人类纪元’?”
陈牧蹲下身,捡起王磊的终端机。
战术推演在视网膜上展开:三个能量反应点,最近的旗舰建造点距离12公里,机械守卫巡逻间隔7分30秒,钱勇的干扰装置需要3小时改装……
“我带队去旗舰。”他声音平稳得像刻在钢板上,“王磊,你拿好晶核权限卡。如果我们没回来,启动自我净化程序——烧了所有实验数据。”他解下战术背心,把最后两根能量棒塞进苏挽月手里,“你留着,等我们。”
苏挽月突然拽住他战术腰带。
她的触须又开始渗出紫血,但眼神异常清明:“陈牧,别当英雄。”
“我是指挥官。”他扣紧头盔,转身时雪粒打在面罩上,发出细碎的敲击声,“钱勇,干扰装置需要什么?”
钱勇蹲在雪地里,正用匕首拆解从潜水艇上卸下来的信号发射器。
他抬头时,睫毛上结着冰碴:“李明的存储卡里有舰队主控频率。我需要把这破铜烂铁改成便携式干扰器,再装颗炸弹——能瘫痪它们半小时。”他扯下手套,掌心全是焊锡烫的泡,“李哥说要喝茅台,等打完这仗,我去基地废墟找两瓶。”
陈牧拍了拍他肩膀。
雪地上的阴影越来越长,太阳只剩半张脸,把冰原染成血红色。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晶核的脉动重叠在一起。
芯片在推演伤亡概率:潜入成功率43%,全员存活概率11%,但……
“出发。”他按动喉麦,战术手电的光划破暮色,“钱勇,干扰器给我。王磊,看好苏挽月。”
旗舰建造点的探照灯刺破黑暗时,陈牧正贴着结冰的船体往上爬。
他手指冻僵,战术手套己被冰渣磨破,掌心渗出血迹。
钱勇的干扰器在他战术包里发烫,能听见里面电流的滋滋声。
指挥台的玻璃后,赵云飞的身影清晰可见,他穿着雪白的实验服,举着酒杯在笑。
笑容刺眼,如同冰层下闪烁的蓝光。
“三、二、一。”陈牧默念,将干扰器抵在舰桥的通风口。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半面舰桥。
机械触须突然集体扬起,像被踩了尾巴的蜈蚣,它们的攻击目标从冰原转向天空,激光炮在云层里炸出狰狞的洞。
赵云飞的酒杯摔在地上,他转身时,陈牧看见他后颈的晶核闪着幽蓝的光——和苏挽月的,和李明的,都不一样。
“抓住他!”钱勇的声音从喉麦里炸响。
陈牧扑向赵云飞的瞬间,对方突然消失在浓烟里。
警报声中,旗舰内部传来低沉的电子音,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被惊醒:“赫尔墨斯……正在重启……”
陈牧的芯片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他望着失控的机械触须撞碎冰面,看着它们的激光炮误击了己方的补给站,突然想起王磊说的“人工智能主导”——如果赫尔墨斯是主控人工智能,那现在……
“陈队!”钱勇的喊叫被爆炸声切断,“触须在往新伊甸方向移动!它们……它们在挖冰盖!”
陈牧握紧战术刀。
雪粒灌进领口,冷得刺骨,像是每一粒都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伤痕。
他望着旗舰深处那团越来越亮的蓝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机械的律动。
赫尔墨斯,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