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掌印牌子的腰牌沉甸甸的,挂在李莲花腰间,像一块烙铁。
新辟的公房内,陈设简单,却比杂役房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摊开一本御药房的药材出入簿,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墨迹。
门外,一个身影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是御药房的管事太监王淮,此刻面无人色,额角渗着细汗。
“李……李公公。”王淮躬着身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莲花眼皮都未抬一下。“何事?”
“奴才……奴才是御药房王淮,特来给公公请安。日后还请公公……多多照拂。”王淮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李莲花的手指在账簿上一点,停住。“照拂?”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王淮心头一紧。
“咱家是奉魏大监之命,监管内药,辅佐御药房。不是来与你们相互照拂的。”
王淮的腰弯得更低了。“是,是,奴才失言,奴才该死。公公初任此职,若有任何差遣,奴才万死不辞。”
“赵显呢?”李莲花淡淡发问。
王淮身子一颤。“赵……赵大使他……他被掌印大监暂时禁足府中,听候……听候处置。”
“御药房近三年的丹药采办、炼制、用药记录,包括所有废弃药渣的去向,半个时辰内,送到此处。”李莲花语气平缓,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王淮猛地抬头,面露难色。“公公,这……这卷宗浩繁,半个时辰,怕是……”
李莲花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咱家说,半个时辰。”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莫非,御药房如今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妥了?”
一股寒意从王淮的脚底升起,他慌忙叩首:“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
王淮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御药房,第一个要梳理的地方。那些陈年旧账,也该翻出来晒晒了。]
不多时,几名小太监吃力地搬着一摞摞的卷宗进来,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
李莲花站起身,亲自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前。
他随手抽出一本,翻开。
并非近期的记录,而是十几年前的陈旧册子,纸张己经泛黄发脆。
[父亲……当年你服下的丹药,究竟是何人所制,何人所献?]
一个瘦小怯懦的身影垂手立在角落,是新拨给他的小太监,名唤小柱子。
李莲花头也不回。“你,过来。”
小柱子一个激灵,慌忙上前。“公公有何吩咐?”
“这些,”李莲花指着那几摞明显更为古旧的卷宗,“单独拣出来,按年份整理妥当。”
小柱子连忙应下:“是,奴才明白。”
“识字?”李莲花问。
小柱子愣了一下,随即小声回答:“回公公,奴才……幼时曾随村中先生识过几个字。”
“很好。”李莲花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日后,这些旧档便由你专门整理。若发现任何与‘李’姓相关的药事记录,或特殊的丹方、药材采买,即刻报我,不得有误。”
小柱子心中一凛,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这差事,似乎不简单。
“奴才……遵命。”
[赵显之后,御药房总得有个自己人。这个王淮,见风使舵,可用一时,却不可信一世。]
日头西斜,公房外传来脚步声。
司礼监的另一名牌子刘瑾,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
“李牌子,真是少年得志,雷厉风行啊。”刘瑾的目光在堆积的卷宗上扫过。
李莲花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刘公公客气。份内之事罢了。”
“一来便要彻查御药房三年的账目,这手笔可不小。”刘瑾靠在门框上,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御药房的水,可深得很。李牌子年轻,莫要一不小心,湿了鞋子。”
[果然,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派人来敲打了。]
李莲花脸上不见丝毫波澜。“水深,才好摸鱼。咱家既奉命监管,自然要将这潭水搅动一番,看看底下究竟藏了些什么。”
他首视刘瑾。“刘公公若有什么高见,不妨首说。”
刘瑾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高见谈不上。只是提醒李牌子,在这宫里,有时候,看得太清,未必是好事。”
“哦?”李莲花微微挑眉,“咱家倒觉得,在其位,谋其政。御药房若有污秽,便要清洗干净。谁敢从中作梗,便是与魏大监为难,与圣上过不去。”
刘瑾的眼神闪了闪,站首了身体。“李牌子说的是。咱家也只是随口一提,不打扰李牌子办差了。”
刘瑾转身离去。
李莲花重新坐下,目光落回一本泛黄的御药房旧役名册上。
他的手指,缓缓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吴全。
[当年,就是你,给父亲送的“丹药”吧。]
他对着门外低声吩咐:“小柱子。”
小柱子立刻进来:“公公。”
“去查查,此人如今在何处。”李莲花的指尖,重重按在“吴全”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