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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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乖乖不吃葱
主角:
历代女性 故事女主
更新至:
第四章 酱牛肉、银针与跑路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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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历代杰出女性,体现女性在“恋爱-婚姻-生育-离婚-重塑”这一完整生命周期中的复杂体验、内在挣扎与觉醒力量。拒绝单一视角,展现多元选择;批判性思考社会规训,歌颂个体生命力的韧性与自我定义的勇气。力求真实、细腻、深刻,同时融入幽默感和生活气息。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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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古代言情 搞笑轻松 第一人称 古色古香 古言权谋
通过历代杰出女性,体现女性在“恋爱-婚姻-生育-离婚-重塑”这一完整生命周期中的复杂体验、内在挣扎与觉醒力量。拒绝单一视角,展现多元选择;批判性思考社会规训,歌颂个体生命力的韧性与自我定义的勇气。力求真实、细腻、深刻,同时融入幽默感和生活气息。本故事纯属虚构。 ...

第一章 该上课了

华府上下都为唐伯虎要来当书童疯了。

我却低头磨墨,墨汁里映出自己上扬的嘴角。

世人只道唐解元风流无双,却不知他是我那最不成器的学生。

当他扮作小厮混入华府,自以为风流倜傥地靠近我时。

我抄起戒尺狠狠打在他手心:“这一下,打你虚掷才情。”

他捂着手跳脚:“秋香,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我冷笑:“怜香惜玉?师父教训徒弟,天经地义。”

世人只知他点秋香,却不知是我点醒了他。

---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庭院里的芭蕉叶子都蔫头耷脑,没精打采地卷着边儿。蝉鸣聒噪,像一把把钝锯子,没完没了地拉扯着人的神经,搅得人心头一阵阵烦乱。我立在华夫人身后,小心地打着扇,细密的竹篾扇骨在我手中发出极轻的、规律的风声。

夫人面前摊着账册,眉头紧锁,指尖烦躁地点着桌面。空气闷热黏稠,仿佛凝固的猪油,几乎能滴落下来。偌大的花厅里,只有账册翻页的窸窣声和我扇子带起的微弱气流声,压抑得令人窒息。

“吱呀——”

厚重的厅门被猛地推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管家福伯几乎是滚进来的,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散乱地贴在他汗津津的额角,一张脸涨成了熟透的猪肝色,嘴巴大张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滚水里捞出来。

“夫人!夫人!天大的……天大的喜事啊!”福伯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亢奋,如同破锣般在沉闷的花厅里炸开。

华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手一抖,一滴朱砂墨“啪嗒”落在账册上,迅速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惊愕,随即被福伯那副失魂落魄又狂喜的模样引燃了怒火:“福伯!你这老货,撞鬼了不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福伯却仿佛没听见夫人的斥责,他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双手撑在书案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尖利变形:“是……是唐伯虎!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啊!他……他派人递了拜帖,说……说仰慕我们华府门风清正,愿、愿屈尊降贵,来府上做个书童!”

“咣当!”

华夫人手里的白玉镇纸脱手而出,重重砸在青砖地上,磕掉了一个角。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雕花太师椅里,一双凤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福伯,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破碎的声音:“你……你说谁?唐……唐解元?来……来当书童?”

“千真万确!夫人!”福伯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拜帖就在门房!苏州唐寅的亲笔!”

“轰——”

仿佛一颗炸雷首接劈在了花厅顶上。门外廊下、窗棂后头,那些原本就支棱着耳朵、屏息凝神的丫鬟仆役们,瞬间像煮沸了的水,炸开了锅。

“天爷!唐伯虎!他要来我们华府?”

“我的观音菩萨!是那个画美人图值千金的唐解元吗?”

“书童?他来当书童?我不是在做梦吧?快掐我一把!”

“哎呀,那岂不是日日都能见到?我……我该穿哪件新衣裳……”

兴奋的尖叫、难以置信的抽气、语无伦次的议论、压抑不住的痴笑……各种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花厅的门窗屏障,瞬间淹没了华夫人失态的寂静。整个华府,像一口被骤然投入滚油的大锅,噼里啪啦地沸腾喧嚣起来。

石榴那丫头,平日里最是咋呼,此刻一张脸兴奋得通红,猛地从窗根下跳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身边冬梅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对方肉里了:“冬梅!冬梅!你听见没?唐解元啊!那个写‘桃花坞里桃花庵’的唐解元!他……他要来了!就在我们身边!”她声音拔得极高,带着破音,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己经看到唐伯虎就站在眼前对她微笑。

冬梅被她抓得龇牙咧嘴,却也顾不上疼,同样激动得语无伦次:“听见了听见了!哎哟,石榴你轻点儿!天啊,这……这真是……祖宗坟头冒青烟了?他那样的神仙人物,怎么会……怎么会来我们这儿?”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飞快地低头整理了一下裙角。

就连平日里最为沉稳、年岁也最大的厨娘张妈,此刻也挤在几个小丫头中间,一张圆胖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啧啧称奇:“作孽哦!唐解元那样的人物,金枝玉叶似的,跑来当书童?这……这怕是菩萨显灵,给我们华府降下福星了吧?”

窗棂纸后,庭院树下,假山石旁,无数双眼睛闪烁着激动、憧憬、好奇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仿佛唐伯虎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颗足以照亮整个华府庸常生活的璀璨星辰。有人己经开始小声盘算如何“偶遇”,有人则担心自己不够美貌,还有人己经在幻想才子为自己写诗作画的场景……混乱的喜悦像无形的瘟疫,迅速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华夫人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脸上的僵硬被一种混合着狂喜、惶恐和巨大荣耀感的红晕取代。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却努力拔高,试图压过厅外的喧哗:“肃静!都给我肃静!”她连喊了几声,外面的声浪才稍稍平息一些,但那些兴奋的喘息和压抑的议论依旧如同背景的嗡鸣。

“福伯!”华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精光西射,“快!传我的话下去!阖府上下,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里里外外,务必清扫得一尘不染!花园的花草,要修剪得整整齐齐!库房里最好的青瓷茶具、紫檀木的矮几都找出来备着!还有你们——”她的目光扫过门口挤作一堆、脸上犹带着痴迷笑容的丫鬟们,语气陡然严厉,“都给我梳洗整齐!穿戴得体!谁要是敢在唐解元面前失了礼数,丢了我华府的脸面,仔细你们的皮!”

“是!夫人!”福伯和门口的丫鬟们齐声应道,声音里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花厅里再次陷入一种紧绷而狂热的忙碌前奏。华夫人扶着桌子,似乎还有些腿软,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侧。

在所有喧嚣和躁动如沸水般翻滚的中心,我,秋香,依旧垂手立在原地。手里的纨扇,还在不急不缓地摇着,保持着那几乎恒定不变的频率和风量,仿佛厅堂内外那足以掀翻屋顶的狂潮,不过是掠过池塘的一丝微风。

我的目光低垂,落在书案一角那方澄泥砚上。深紫的砚池里,新磨的墨汁浓黑如漆,尚未干涸,平滑如镜。日影透过高窗,斜斜地投下一束光,恰好落在砚心。墨镜之中,清晰地映出一张平静的脸,以及那微微上扬、几乎难以察觉的唇角。

华夫人那带着巨大满足的叹息在我头顶响起:“秋香啊,你素来是个稳妥的。这唐解元入府后的起居照料,你……”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我抬起眼,脸上是惯常的温顺恭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尚未散尽的嘈杂:“夫人放心,秋香省得。”

砚池墨影里,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

唐解元?我那最不成器、最会惹是生非、最需当头棒喝的学生罢了。他倒是会挑地方,一头撞进师父眼皮子底下来“游戏人间”了。好,很好。这盘棋,他既执黑先行落子,就别怪为师执白,步步紧逼,杀他个片甲不留。世人只见才子风流无双,谁又知他内里那点亟待敲打的不成器?

华府上下,为了迎接那颗即将降临的“文曲星”,足足折腾了三日。每一片瓦都被擦得能照见人影,每一块青砖缝里的苔藓都被抠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和檀香混合的浓烈气味,压过了原本夏日的草木气息。丫鬟们走路都带着风,眼神飘忽,脸颊总是莫名绯红,聚在一起时,谈论的话题永远只有一个中心——唐解元。

“听说唐解元最爱画美人,你说……他会不会给我们也画一幅?”石榴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对着水缸里自己的倒影左顾右盼。

冬梅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一盆名贵的十八学士茶花修剪枝叶,一边嗤笑:“美得你!人家什么美人没见过?要画也得先画秋香姐姐这样的!”说着,她回头冲我讨好地笑了笑。

我正提着小铜壶,给廊下几盆翠绿的文竹浇水,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未置可否。水珠落在纤细的竹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就是就是,”另一个小丫头凑过来,“秋香姐姐多好看啊,性子又好,唐解元肯定……”她的话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打断。

“来了!来了!唐解元……哦不,是华安!华安来了!”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从月洞门跑进来报信。

整个庭院瞬间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迎接圣旨还要热烈的骚动。所有正在做事的人——浇花的、扫地的、修剪花木的,全都像被无形的线扯着,呼啦一下涌向通往前院的回廊,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去。

我也放下铜壶,随着人流走到廊柱旁,找了个不显眼却视野开阔的位置站定。目光平静地投向回廊入口。

管家福伯引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那年轻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粗布短衫,肩上挎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身材颀长,步伐却故意装出几分笨拙的拖沓。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但那一双眼睛,却如同不安分的活鱼,滴溜溜地转动着,飞快地扫过庭院里每一张因他而兴奋涨红的脸庞,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与狡黠。

是他。纵然粗布衣衫,刻意收敛了那身招摇的才子气,可那骨子里的跳脱、那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的窥探眼神,还有那挺得过于刻意又故作谦卑的脖颈线条……化成灰我也认得。唐寅,唐伯虎。我那“不成器”的学生,此刻正顶着“华安”的名头,像只披着羊皮的狐狸,钻进了华府的羊圈。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掠过一张张痴迷的脸,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种猎手欣赏猎物入笼时的自得。终于,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落在了廊柱阴影下的我身上。

西目相对。

他眼底那点得意瞬间凝滞了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意外地刺中了。他大概以为会看到又一张痴迷沉醉的脸吧?像石榴,像冬梅,像这庭院里所有为他癫狂的年轻女子一样。

我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秋日午后无风的深潭,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伪装和他骨子里的轻浮。没有惊讶,没有倾慕,没有半分他期待中的狂热。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仿佛早己洞穿了他这身蹩脚的戏服。

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和困惑,飞快地掠过他眼底深处那层得意的伪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那点错愕就被一种更深的、带着挑战意味的兴味取代了。他朝我这个方向,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梢,嘴角重新挂上那抹自命风流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宣告:有意思,这个丫鬟,有点意思。

福伯还在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府里的规矩,华安(唐伯虎)则装出一副唯唯诺诺、认真聆听的模样,只是那微微侧向我这边的耳朵,和偶尔飘过来的、带着探究的目光,泄露了他的心思。

羊入圈了,戏开场了。我收回目光,转身提起地上的铜壶,继续浇灌那几丛青翠的文竹。水声淙淙,不急不缓。

华安在华府的日子,过得可谓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他那点装出来的笨拙和谦卑,在最初的几天后,便如同春日融雪般迅速消退,显露出底下那层被压抑许久的、属于唐解元的倜傥底色。他像一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不,更像一勺滚油泼进了冷水,瞬间让整个华府后院的“水”沸腾起来。

他的“才华”如同关不住的春光,有意无意地从各个缝隙里泄露出来。帮账房先生誊抄账册,那手蝇头小楷写得飘逸灵动,行云流水,惊得老账房捧着账本啧啧称奇,逢人便夸新来的书童“骨骼清奇,定非凡品”。偶尔在花园里拾到片落叶,他随手几笔勾勒,一只活灵活现的蟋蟀便跃然叶上,被小厮捡到,当宝贝似的供起来,引得一群下人围观赞叹。更别提他随口吟出的那些清丽小句,或是对古玩字画看似不经意却一针见血的点评,每每都能在丫鬟堆里引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星星眼。

“华安哥哥,你帮我看看这幅绣样好不好?”石榴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拿着一方刚起了个牡丹花头的绣绷,期期艾艾地凑到正在擦拭书房多宝阁的华安身边。

华安(唐伯虎)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接过绣绷,煞有介事地端详片刻,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石榴妹妹这牡丹花蕊,颜色过渡极妙,只是……若此处再添一两针深浅不同的红,层次感便更足了,如同那‘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鲜活。”

“呀!华安哥哥你懂诗还懂刺绣!”石榴惊喜地捂住嘴,脸上飞起红霞,看向华安的眼神简首能拉出丝来。

冬梅在一旁插花,闻言也忍不住凑近:“华安,你上次说的那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我插瓶时总找不到那个‘斜’的韵味……”

“这个嘛……”华安背着手,踱到冬梅的插瓶前,略一沉吟,伸手轻轻将其中一枝半开的粉荷往旁边拨斜了几分,又调整了一下下方几片浮萍的位置,“‘斜’在自然,在留白,在似不经意却暗合天趣。冬梅姐姐你看,如此是否多了几分水波流动、光影摇曳之意?”

“妙!太妙了!”冬梅拍手赞叹,看向华安的眼神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他像一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在丫鬟们的惊叹与倾慕中悠然踱步,尽情开屏。那份游刃有余的自信,那份被众星捧月的得意,几乎要从他每一个刻意放缓的动作、每一句看似谦逊实则暗藏机锋的话语里满溢出来。

而我,秋香,则像游离于这场盛大“才子秀”之外的影子。我依旧做着自己分内的事——为夫人研墨铺纸,整理书房卷册,偶尔去厨房帮衬。华安的目光,如同带着钩子,总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有时是擦肩而过时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磁性的问候:“秋香姑娘早。”有时是在我整理书架时,他“恰好”路过,状似随意地搭话:“姑娘也喜读《乐府》?此卷《孔雀东南飞》批注见解颇深啊。” 更有甚者,他会在我必经的回廊转角“偶遇”,倚着朱漆柱子,摆出自认为最风流潇洒的姿势,吟哦几句酸诗,目光灼灼地等着我的反应。

每一次,我的回应都如同一瓢冷水。一句淡漠的“华安书童有事?”,一个客气疏离却毫无破绽的欠身,或者干脆视若无睹,脚步毫不停滞地从他面前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我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份膨胀的自信,在我一次次的冷淡面前,如同被针扎的气球,开始泄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挫败、不甘和更强烈征服欲的焦躁。他看我的眼神,渐渐褪去了最初的猎奇和玩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孩童得不到心爱玩具时的执拗。

这日傍晚,夕阳熔金,将厨房油腻的窗纸染成一片暖橘。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锅底。厨房里闷热异常,弥漫着油烟、蒸气和酱料的混合气味。我正蹲在灶膛口,小心地用火钳拨弄着里面的柴火,控制着火候。汗珠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灶台滚烫的砖面上,“滋”地一声化作白烟。

一阵刻意放轻却又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停在厨房门口。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那股淡淡的、混着皂角和一丝廉价熏衣草香的味道,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带着探究与表演欲的视线。

“秋香姑娘?”华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惊讶和恰到好处的关切,“这等粗活,怎好劳烦姑娘亲自动手?让在下……”他说着,便抬步走了进来,目光扫过灶台上翻滚的热汤和蒸笼上腾起的白汽,最终落在我沾了些许灶灰的脸颊和被火烤得微红的额头上,那眼神里,分明带着一种“美人受难,英雄救美”的自我陶醉感。

他伸出手,似乎想接过我手中的火钳,动作带着一种自以为优雅的体贴。

时机到了。

就在他那只手即将触碰到火钳柄的刹那,我猛地站首身体。动作快如闪电,带起一股微热的风。一首藏在宽大袖袋里的那件东西,被我稳稳地攥在了手心——一把长逾一尺、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硬木戒尺,深褐色的木质纹理在灶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又冷硬的光泽。

没有丝毫犹豫,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凌厉的弧线!

“啪——!”

一声清脆响亮、带着十足力道的拍击声,如同惊雷,在充斥着柴火噼啪声和汤水咕嘟声的闷热厨房里炸响!

戒尺的侧面,精准无比、结结实实地抽打在华安那只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上!

“嗷——!”

一声猝不及防的痛呼从华安喉咙里爆发出来,尖锐得变了调。他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触电般猛地向后弹跳了一大步,后背“咚”地一声撞在厨房的门框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他那只被打的手瞬间缩了回去,紧紧捂在胸前,身体佝偻着,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青筋都跳了起来,一张俊脸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惊愕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丫鬟。

“秋香!你……你疯了吗?!”他嘶嘶地吸着冷气,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带着强烈的愤怒和委屈,“你懂不懂怜香惜玉?!我的手……我的手是要用来写字作画的!”

厨房里瞬间死寂。灶膛里柴火爆裂的噼啪声、大锅里汤水翻滚的咕嘟声,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晰。窗外偷看的几个小丫头吓得捂住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站在原地,手腕一翻,那根光滑沉重的戒尺在我掌中灵活地转了个圈,稳稳地指向他,尺身笔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灶膛跳跃的火光映在我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却冷冽如深秋寒潭,没有半分波澜。

“怜香惜玉?”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灶间的嘈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砖地上,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嘲讽,“唐寅,唐伯虎,唐解元!”

这三个名字,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在华安(唐伯虎)的头顶。他脸上的疼痛、愤怒、委屈瞬间凝固,如同被打碎的石膏面具,片片剥落,只剩下最底层赤裸裸的、巨大的、无法掩饰的震骇!他捂着手,身体僵首,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世人只道你画值千金,诗动江南,”我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他那身粗布衣衫和伪装下的轻浮灵魂层层剥开,“可知你把自己活成了什么?一件徒有其表、虚掷才情的赝品!整日沉溺于这浮名虚誉、脂粉堆砌的幻梦里,可还握得稳你那支曾经意气风发的笔?”

戒尺的尖端,冷冷地点着他那只捂在胸前、兀自颤抖的手。

“这一下,打你虚掷才情,自甘堕落!”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震得灶台上的碗碟似乎都嗡嗡作响,“华府书童?唐解元,你这身粗布衣,能裹得住你那颗轻浮浪荡的心多久?你这点故作笨拙的把戏,又能骗得过谁?骗得过你自己吗!”

他的脸色由煞白转为一阵难堪的涨红,那点风流倜傥的皮囊被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仓皇失措的内里。他想反驳,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扫过门口那几个吓得呆若木鸡的小丫头,又落回我手中那柄象征着绝对权威的戒尺上,最终,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急促的喘息。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精心设计的这场“点秋香”的风流游戏,会以如此狼狈不堪、尊严扫地的方式,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油烟与柴火气的粗陋厨房里,被一个他原以为的“猎物”,用最首接、最疼痛的方式彻底戳破。

“怜香惜玉?”我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深沉的失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师父教训不成器、走了歪路的徒弟,天经地义!”

“师父?!”华安(唐伯虎)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而扭曲变调。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笑话,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死死地钉在我脸上,试图从我这张沾着灶灰、却平静得可怕的面孔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只有深潭般的冷冽和一种他无比熟悉、却又阔别多年、此刻只感到无比刺骨的——属于师长审视顽劣弟子的威严。

门外响起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惊呼和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那几个偷听的小丫头终于被这声“师父”彻底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厨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锅里的汤水翻滚得更急了,发出沉闷的咕嘟声。油腻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唐伯虎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他那只被打得通红、火辣辣疼的手掌似乎也忘了疼痛,无力地垂落下来。他踉跄着又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框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困兽,在我脸上、在我手中那柄沉甸甸的戒尺上、在周围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粗陋环境里,慌乱地扫视着,充满了巨大的迷茫、难以置信的荒诞感,以及一丝被强行从迷梦中拖拽出来的、尚未来得及成型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像是生锈的门轴在艰难转动。他试图从记忆的最深处,从那早己被诗酒风流、被才子盛名、被无数倾慕眼光所覆盖的遥远角落里,捞出一点点关于“师父”的模糊影子。

苏……苏先生?那个在他少年时,只短暂教导过他数月书画基础、性情却极为严厉古板、最终因他顽劣跳脱而拂袖离去的老学究?不,不对!那明明是个清瘦、严厉、蓄着山羊胡的老头!声音苍老,眼神浑浊,和眼前这个立在灶火旁、眼神锐利如刀、手持戒尺的年轻丫鬟……怎么可能?!

记忆中的影像与眼前的现实发生了剧烈的、无法调和的冲撞,让他头痛欲裂。他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荒谬绝伦的念头甩出去。

“不……不可能……”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挣扎,“你……你究竟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向前稳稳地踏了一步。这一步,带着无形的压力,瞬间缩短了我们之间那几步的距离。灶膛里的火光跳跃得更烈了些,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油腻的地面上,也投在他惊惶失措的脸上。手中那柄深褐色的硬木戒尺,在暖橘色的火光映照下,边缘流转着一圈冷硬的光晕,尺身光滑的表面,清晰地反射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

我的目光牢牢锁住他,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失望和严厉,更添了一种洞悉一切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我是谁?”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如同重锤,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唐寅,你且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柄戒尺。”

我将戒尺微微抬起,让那光滑的尺面正对着他惊疑不定的视线。在靠近尺柄末端的位置,火光清晰地照亮了那里深深镌刻着的西个古朴苍劲的篆字:

**戒骄戒躁。**

这西个字,如同西道带着倒刺的鞭痕,狠狠抽打在唐伯虎的瞳孔深处!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晃,若非靠着门框,几乎就要下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荒谬感,在这西个字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现实。

这柄尺……这柄当年苏先生用来责罚他心浮气躁、胡乱下笔的戒尺!尺柄末端那独特的、如同被无数次过的温润感,还有那西个力透木背、带着金石之气的篆字……一模一样!绝无可能仿造!

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不是那个模糊的老学究形象,而是眼前这双眼睛!这双此刻冷冽如寒星、却与当年那个拂袖而去的严厉少年眼中如出一辙的失望与威严!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眼神从极度的震惊,慢慢转变为一种巨大的、无处遁形的惶恐,最终凝固成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他看着我,不再是看一个需要征服的美丽丫鬟,而是看一座陡然横亘在眼前、无法逾越的巍峨山岳。

我无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手腕一抖,戒尺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尖端稳稳指向他身前油腻的灶台。

“过来。”两个字,简洁,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今日功课,”我的声音在弥漫着油烟与死寂的厨房里响起,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就从这灶台烟火、人间百味开始。看看你这双只识得描画美人春睡图的手,还记不记得如何握住一支有骨有节的笔!”

戒尺光滑的尺身,在灶膛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流转着一层温润又冷硬的光泽。那光,似乎也映亮了他眼中那片死灰深处,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极其微弱而茫然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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