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墙森严。
李莲花端着一碗刚温好的莲子羹，缓步走向魏忠贤的书房。他的心，却不在手中的托盘上，而是细细盘算着如何给张诚的“好运”添上一笔“惊喜”。那批“新货”，既然是“敲门砖”，必然要走宫中正规的核验出库流程，这便是他的机会。一个小小的警告，一次不留痕迹的拨弄，足以让张诚寝食难安。
次日午后，内务府批验所。
此处负责核验宫内各处物资进出的文牒，管事的是个出了名刻板严苛的钱公公，人称“钱阎王”，任何文书但凡有一丝瑕疵，都休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李莲花今日得了魏忠贤的差遣，送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过来。
他将公文递给案后一个负责录入的年轻太监小六子。
小六子接过，依着惯例，随手便要放在一旁待批的文书堆上。
李莲花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看似不经意地帮着小六子将散乱的竹简理了理，压低了声音，状似闲聊：“小六哥，今儿个可真是忙昏了头。我方才从西苑那边过来，瞧见库房墙角似乎掉了一枚断裂的验货签子，像是丝绸库用的那种赤金签。也不知是哪位公公当值如此马虎，若是数目对不上，张侍郎那边要紧的贡品丝绸出了岔子，钱公公的火气，怕是咱们都担待不起啊。”
他特意加重了“张侍郎”和“贡品丝绸”几个字。
小六子正埋头誊抄的手猛地一顿，笔尖的墨差点污了纸。他抬起头，脸色微变。西苑张侍郎的人今日确实要运一批丝绸出宫，此事他有所耳闻。断裂的验货签？钱公公的脾气？这几件事串在一起，让他心里立时“咯噔”一下。若是这批货真出了纰漏，查到最后，他这个经手文书的小吏也难逃干系。
“多谢李总管提点，小的，小的这就去核实一下西苑今晚出宫的文牒，万不敢有误。”小六子额头渗出细汗，声音都有些发紧，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桌案一角专放西苑文牒的紫檀木匣子。
李莲花微微勾了勾嘴角，目的己然达到。
他不多言，只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温和道：“小六哥仔细些总是好的。”随即转身离去。
一个小小的疑影，一句似是而非的“提醒”，足以让刻板的钱公公，在面对西苑今晚那批“新货”的文牒时，多上十二分的小心和百倍的严苛。张诚想要顺顺利利将那批“敲门砖”运出宫，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宫墙之外，一家名为“汇通”的寻常茶馆二楼雅间。
李莲花独自坐在窗边，面前一杯雨前龙井，热气袅袅。
一个穿着短衫，扮作寻常伙计的汉子，在他对面坐下，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莲……李公公，您吩咐的事，成了！”
此人正是他旧部之一，如今在京中经营着几处不起眼的产业，消息灵通。
“昨夜，户部衙署那边灯火通明，张诚在里面大发雷霆。”汉子压低声音，眼中精光一闪，“听说他一批从宫里运出来的要紧‘货物’，在内务府批验所被卡了足足两个时辰！钱阎王亲自盘验，说是什么品名含糊，数目对不上账册，非要张诚的人拿出更详尽的采办记录和入库凭证。张诚的人哪敢耽搁，连夜回报，把张诚气得当场摔了茶杯。”
李莲花端起茶杯，吹开浮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温热，恰到好处。
“哦？具体为何被卡得如此之久？”
“据说那钱公公，突然对西苑出来的东西查得极细，连捆扎货物的绳结新旧都要看三遍。张诚那批货，本就有些名目不清不楚，想借着夜色和禁军都尉王启年的面子蒙混过关，谁知撞上了铁板。最后虽然勉强放行，却也误了原定的子时出城，险些耽误了‘老地方’的接头。张诚骂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还当众斥责了禁军都尉王启年，说他连这点小事都打点不好，宫里宫外都让人钻了空子。”
汉子继续道：“张诚疑心是宫中有人故意针对他，连夜派人暗中查探，但查来查去，只查到钱公公那天不知为何，对西苑送来的所有文书都格外‘上心’，凡是涉及张侍郎的，更是逐字逐句地抠。旁人只当是钱阎王又犯了较真的老毛病，谁也想不到……”
李莲花放下茶杯，指尖在温润的紫砂壶盖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果然如此。
钱公公的刻板，加上小六子被自己“善意提醒”后必然会多做的“准备”，足以让张诚那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狠狠地碰了个钉子。
这只是往他那自鸣得意的棋局中，投下的一枚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涟漪虽小，却也足够让他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一阵子了。更重要的是，这颗石子，也让王启年在他心中的分量轻了几分，日后行事，张诚怕是会对这个妻侄多几分审视。
“知道了。”李莲花起身，眸光平静无波，“让他继续猜忌去吧。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汉子点头，眼中充满敬佩，迅速起身先行离去，悄无声息地融入茶馆外的人流中。
李莲花立于窗前，俯瞰着楼下熙攘的街市。
张诚，你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阻碍了吗？这还只是开胃小菜。
你以为能瞒天过海，用那批“新货”去敲开更高权位的大门？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我为你准备的陷阱。
他唇边泛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下一次，我会让你失去的，是你更看重的东西。比如……你苦心经营的‘渔翁’网络，亦或是，你那宝贝妻侄的前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