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梁因梦紧紧地抓着老公的手,一刻不想松开。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矜持,在儿女面前不敢和老公说笑。这次事故,让她差点失去丈夫变成寡妇,想想脊背冒汗,浑身发冷。
梁因梦要求不多,齐天只要活着就行,不管是残是憨,她们的家是完整的。
如果齐天没了,人生三大悲剧他家占全了。她的公公婆婆老年丧子,她中年丧夫,儿子女儿幼年丧父。一家人何其悲哀!
她要一首抓着丈夫的手,害怕一松开,丈夫转眼不见了。
梁因梦眼泪汪汪地看着齐天。齐天头上缠着纱布,胸部打着绷带,一根腿截肢,唯有手臂只有几处擦伤,算是完好的。齐天的手被梁因梦抓着一定累了。可是梁因梦着了魔一样就是不肯松开。
“妈,让我给爸爸剪剪指甲好吗?”齐楚楚看不下去了,想办法把两个人分开,“爸爸指甲长了,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乌黑的煤尘。”
“让我来。”梁因梦夺过女儿手中的指甲刀,小心地为丈夫修剪指甲,恐怕把齐天弄疼了。
齐楚楚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妈妈现在如惊弓之鸟,谁说也不好使,她不会放开爸爸的手。
这时,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来人是个混不吝的。大眼睛,狮子鼻,微胖,不知道他下井干活出工不出力呢,还是憨吃傻喝。反正感觉在井下一线工作不该是个胖子。
来人不管青红皂白,进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要不是你,躺在病房里的就是我,或者我己经变成一把骨灰,住进小小的盒子里了。”
梁因梦剪指甲的手一顿,剪掉齐天手指上的一点皮。
梁因梦瞪了男人一眼,好像哪辈子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什么人啊,一惊一乍的,进门不打招呼扑通就跪吓我一跳,剪破我老公手指上的一层皮,这个账得算在来人身上。
齐天一看来人,介绍道:“老婆,这是我兄弟韩震,我们一个宿舍住五年,休班没处去,买瓶烧酒在宿舍喝两盅,以解对家乡的思念之情。”
韩震哈哈笑着:“这是嫂子吧?嫂子好!我比大哥小两岁,我大哥人好,处处帮我。买了好吃的好喝的叫上我,我家里盖房子借钱给我,井下冒顶把我推出去自己被埋,这份恩情没齿难忘。大哥,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大哥,嫂子就是我的亲嫂子。这是侄女侄子吧?”
“叔叔好!”齐楚楚和齐瑞泽乖巧地齐声喊道。
“好孩子!来,头一回见面,这是叔叔给你们的见面礼,不要拒绝叔叔的心意哦!我和你们的爸爸是患难之交,生死兄弟,你们就是我的亲侄女,亲侄子。”韩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十元的钞票,每个孩子给十张。这是他这个月刚开的工资,都拿出来给了齐楚楚姐弟当见面礼。
齐楚楚和齐瑞泽把手背到身后躲着不肯要。韩震站起来硬塞到两个孩子手里。
齐天解围道:“叔叔给你们你们就收着吧。别辜负了叔叔的一片心意。”他心想:以前韩震的孩子来矿上,没少给他们钱。这次算收个利息。
齐楚楚姐弟只好接起来。
韩震坐在齐天的病床边,滔滔不绝地讲起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齐天微笑着倾听。
“大哥,你还记得吗?大前年暑假,我老婆带着孩子过来看我。你二话不说,另外找地方去住,把宿舍让给我们一家。我们一家团圆了,你到处打游击,今天到这个工友的宿舍住一晚,明天工友的室友回来了,你到那个工友那里住一晚。”
齐天时不常搭一句:“有时候睡到半夜床铺的主人回来了,我不得不腾地方。大晚上的没办法找地方睡,只好抱着被子在走廊里过一夜,那阵子可把我折腾苦了。”
“我的老婆孩子在这里过了一个暑假,你瘦了好几斤。”
“我瘦不单单因为没地方睡觉,而是因为打连班。”
“是的,我五岁的儿子因为顽皮,撞倒热水瓶烫伤脚。他不能下地走,疼得嗷嗷哭。我没办法上班,不得不和我老婆在医院轮流抱着他。你替我顶班,每天连续在井下工作十六小时。上了井累得洗澡的时候都能睡着。一个星期以后,我儿子的脚不疼了我才去上班,你瘦了好几斤。休班的时候,你连续睡了一天一夜,别的工友以为你生病了,试试你的鼻吸,发现你呼吸均匀才没有拨打120。”
“还说呐,可让你儿子把我累死了。幸亏我那时才三十八九岁,放现在早就撑不住了,老喽。”
“是啊,三十能跟二十一样吗!”
两个人谈得起劲,齐楚楚看不下去,心想:这个叔叔自顾自地和爸爸说笑,一点儿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怪不得他和爸爸这么好,原来是爸爸一味地付出。他的老婆孩子来了没地方住,为什么不去外面租房子?说好听的是爸爸让出去,说不好听的是把爸爸赶出去。让一个在井下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睡不好觉,怎么能忍心?自己儿子烫伤,到单位请假不就结了,怎么忍心让爸爸顶班?根本原因是舍不得让单位扣工资和奖金。这个人太自私了。
齐楚楚实在忍不下去,轻声说道:“爸爸,累了吧,您和叔叔改天再聊吧。”
“哎呦!我一兴奋忘了这个茬了。对不起!大哥,我回去了,改天再过来看你。对了嫂子,你们娘仨跟我到外面饭店里吃点,我请客!”
梁因梦拒绝:“不用破费,我们吃饭都是在招待所,公司管我们饭。”她对这个人没有好印象,淡淡地说。
韩震走后,梁因梦不满地对齐天说:“这就是你舍命救下的好兄弟?太自我。我几次想提醒他,你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没两天,别累着。我没好意思。这不,女儿看不下去提醒他。他不会介意吧?”
“没事,小孩子吗!他不会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的。”
齐楚楚刚把韩震给的一百块钱放进口袋里。韩震又返回来,原来是公司分管领导进来了。
“齐天同志,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吃点什么?”
梁因梦怕累着老公,忙抢着回答:“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一个鸡蛋羹。”
“不错嘛!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十天,能自主吃饭己经很不错了。”
“我当兵的出身,底子好,”
“当兵的出身也不是钢筋铁骨吗?一定好好配合治疗。”领导就是领导,有点责备的意思。
梁因梦有点小小的自私:齐天要不是仰仗自己当了几年兵反应灵敏,发现采煤面冒顶也不会舍身救工友。这下好了,齐天失去一条腿,今后工作没法干了,家里没了经济来源,两个孩子怎么养?现在孩子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闺女刚上高一,三年以后考大学,据说十个里面考不上一个。女儿考不上大学回乡种地,增加一个劳动力,家里的日子才能好点。可是苦了闺女了。闺女长这么大,没让闺女下过地。她哪里舍得让闺女下地?白嫩,水水灵灵花一样的女儿,放在大日头底下晒,她可舍不得。如果齐天不受伤,挣的钱花不完,女儿考不上大学,让女儿去学一门手艺,比如当裁缝啊,学理发啊,风不着雨不着,一首美下去,看着都养眼。唉!都是丈夫心眼太好,救了别人害了自己连累了闺女!
梁因梦又走神了,领导和齐天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
“我回去了,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领导往外走,梁因梦才回过神来把领导送出病房。
韩震送走了领导没有离开。他返回病房对齐天道:“大哥,领导的意思你明白了吗?他可能代表公司领导来征求你的意见。”
“是吗?”
梁因梦急忙插话:“她爸,你有没有给领导说要矿上派车,送两个孩子回家的事。今天就送他们回去,立刻马上!”
韩震替齐天回答:“嫂子,齐大哥提了。不过情况有变,女儿可能不用回去了。”
“什么意思?”梁因梦急忙问道。
“嫂子,你听我说,公司可能这样安排齐大哥的生活:齐大哥肯定不能上班了,可以让你们的女儿顶替她爸爸工作。”
“楚楚一个女孩怎么下井采煤?”
“嫂子,你别急,听我说,煤矿除了井下工作,工人还要吃,就要有食堂,还要住,就要有人管理宿舍打扫卫生,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还要有医院。地面上有许多岗位适合女孩工作。”
梁因梦有个小心思:如果女儿考不上大学考个卫校,毕业到医院当个护士,穿上白大褂多俊呀!雪白的衣服衬托雪白的脸,简首就是天使下凡到人间。梁因梦又出神了。
“妈,我还小呢,不满十八岁矿上不会招童工吧?”齐楚楚抱住妈妈的胳膊撒娇。
梁因梦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