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选在林溪的小院里请客,主打一个轻松随意。
省得跟正堂议事似的,气氛一板一眼,万一哪句话说掰了,面儿上都不好看。
有林溪这中间人打圆场,插科打诨两句,秀宁姐和柴绍那边就算有火气,也能留几分余地。
这么一瞧,李二处理家庭关系还不算那么菜,至于这主意是他自个儿琢磨的,还是长孙氏给支的招,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林溪按自己的路子张罗,堂里没摆那规规矩矩的矮案,索性把两张案并一块儿。
中间支了个大铜锅,底下炭火烧得正旺,咕嘟嘟冒着热气,白汽腾腾往上窜,熏得屋里暖意融融。
锅里红汤翻滚,花椒混着桂皮、姜片的香气西下乱窜,呛得人鼻子发痒。
天色渐暗,寒风呼呼,纸窗半掩,映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景。
炭盆烧得噼啪作响,火光跳跃,把堂里几人的影子晃得长长短短。
柴绍赶上军务没到场,小院火锅宴就剩李世民夫妇、李秀宁和林溪西人。
刚进门,李世民就瞅见林溪冲自己微笑点头,心里才好歹有了底。
可真对上李秀宁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饶是他李二爷身经百战,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脸上露出乖巧的傻笑。
气氛有点尴尬,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先捅破窗户纸。
李世民低头夹菜,长孙氏抿着笑不吭声,李秀宁慢条斯理地烫着牛肚。
林溪埋头猛吃,假装自己是只专心干饭的兔子,能闭嘴绝不说话。
长孙氏轻轻一笑,端起酒盏,温声道:“二郎,前些日子你送给李靖的礼物,李夫人硬是按等价回赠了一批绫罗锦缎,没占咱家半点便宜。可见李将军治家有道,也必然治军有方。”
“哼,这个老顽固。”李世民笑着摇摇头,瞥了林溪一眼,“这就是你口中的兵法奇才?啧,我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送个礼都能被人顶回来?”
李秀宁冷笑一声,目光斜刺过来:“再是人才也得有伯乐赏识。”
“我看阿耶如今眼神愈发不济了,功过不分,赏罚不明,尽盯着府里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老二,你可千万别学了他才好。”
“是是是,”李世民干笑两声,端起酒盏掩饰尴尬,“那是自然,长姐放心。”
林溪见气氛有点僵,再不插话就显得没情商了,赶忙笑着岔开话题。
“有真本事的人,哪个还没点脾气啊。有性情刚烈点火就炸的,有嘴上不饶人逮谁喷谁的,也有喜欢溜须拍马,说话拐十八个弯儿的。”
“幸好二公子您胸怀海纳百川,啥怪脾气都能装得下。”
李世民一笑,眼角弯弯,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斜靠着案几,懒洋洋道:“还别说,房郎在说话这块莫不是得了你小子的真传吧。”
“他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溜,讲关键前总爱铺垫一大堆,绕得人头晕。要是没如晦在旁边一锤定音,斩钉截铁把话头掐了,我看每次议事他都能嘚嘚到天亮。”
“非也,非也。”林溪笑嘻嘻地给李世民和李秀宁各自满上酒,是长孙氏准备的樱桃酒,琥珀色泽,甜中带点微辣。
“老房那是真铺垫,都是在家背熟了的套词,没啥感情。我跟他可不一样,字字肺腑,句句真心,从来都不糊弄人!”
正在被妻子逼着喝小米粥养胃的房玄龄,突然打了个喷嚏。
扯了半晌闲天,正题倒一个字没提,李秀宁筷子一放,震得案上酒盏微微一晃。
抬头瞪了李世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老二,你小时候老在我跟前撒泼打滚的,胆儿不是挺大嘛,怎么,长大了反而成了个怂管娃,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李世民正夹了块羊肉往嘴里送,闻言手一顿,哈哈一笑:“姐,您这话可冤枉我了。”
“我是想着扶风那仗不好打,薛仁杲那小子领兵十万,气势汹汹。娘子军是您一手拉起来的,精锐还在丘行恭那帮老兄弟手里,我若首接带去平叛,怕您……不满意?”
“不满意?”李秀宁眉梢挑得老高,“废话,我当然不满意!”
“阿耶那德性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心里那点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要是往日,我真得跟他好好掰扯一番!”
顿了顿,望向李世民,目光沉了沉,语气却缓了下来:“不过,二郎,咱们李家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薛举大兵压境,这当口儿可不是计较自家那点鸡毛蒜皮的时候。以后的路,还要靠这一家人彼此扶持。”
她抿了口酒,眼神扫过堂里众人,落到李世民脸上,带着点意味深长,“进了长安之后,你和大哥私下是不是还没正经聚过一回?”
“……”李世民目光一沉,手中酒盏微微一顿,苦笑道。
“大哥整日在丞相府帮阿耶处理公务,我连人家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就算想见大哥,怕他也没工夫搭理我。”
他看了李秀宁一眼,见她眉头微皱,又赶紧补上一句:“长姐说的是,等打跑了薛举,我一定拉着大哥好好喝一顿,把咱家地盘守得稳如泰山!”
“罢了,你们父子兄弟间的事,我也只能说说。言尽于此,日后再有什么,我也管不着了。”
李秀宁叹了口气,从腰间小心翼翼掏出一面叠得整齐的军旗,在手上轻轻抚摸一番,轻笑一声,递给李世民。
“娘子军是你姐费尽心血拉起来的,每个将士都有恩于咱家,现在交给你,务必善待他们。”
“另外,这支队伍你再找将领带也好,拆散整编也罢,就是别归于我夫君麾下,省得给别人留下话柄,再招阿耶的嫌。”
李世民赶忙起身,恭敬地双手捧过军旗,郑重点头,沉声道:“长姐放心,娘子军的弟兄,我绝不亏待!”
李秀宁斜瞥了林溪一眼,笑道:“我看,这小子就不错,不如我做主了,交给他带吧!”
林溪吓得差点一口喷出来,赶忙起身拱手,“大小姐,属下不敢!军中大事小情全凭二公子定夺,小的只管遵从吩咐,干好分内的事就行。”
看李世民那副颇为满意的样子,李秀宁哼笑了声,“可以啊,二郎,兵带的不错。”
酒席己毕,长孙氏笑盈盈地吩咐下人端上做工精致的樱桃酪,晶莹剔透,红润如玉,盛在白瓷小盏里,散发着淡淡果香。
她亲自递给李秀宁一盏,柔声道:“长姐,这是来长安前在晋阳旧宅摘的樱桃,我用蜜糖腌了,煮得软烂又甜,知道您喜甜,特地多放了两分。”
又转头看向林溪,递过一盏,笑得温婉:“林郎,这份少放了点糖,兑了点清泉,甜度轻些,没那么腻,你尝尝看。”
“多谢夫人!”林溪忙接过,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让人唇齿生津。
“观音婢的樱桃酪可是一绝,平时我想吃还得看她心情呢,咱俩今天都是沾了长姐的光。”
李世民心情大好,带了三分醉意,脸颊泛红,搭着林溪的肩膀,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
“哦,对了,记得提醒我下次给房郎带两罐去。听说他总被夫人逼着灌清汤寡水的米粥,好像现在一闻味就想吐。”
他顿了顿,咧嘴坏笑:“唉,可怜啊,配点甜味好歹不至于太受罪,哈哈哈!”
到了院门口,李秀宁一摆手,披风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就送到这儿吧,天晚了,你们小两口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瞥了李世民一眼,嘴角一勾,“不过,二郎,你如此上心的一通折腾,就这么有信心阿耶会让你领兵?”
李世民一拍胸脯,醉眼微眯,毫不顾忌地大声嚷嚷道:“只要阿耶不犯糊涂,守土开疆,舍我其谁!”
“但凡长安城头缺一块砖,让他砍我脑袋当球踢!”
林溪在边儿上一缩脖,李二这嘴上可是一点把门的没有,你说你以后遭挤兑该不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