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三千刀,刀刀见骨,刀刀刮肉。
可惜三千刀,一刀都不能化解她何清珩的心头恨。
————
血!
粘稠、刺目的血,浸透了何清珩的鞋底,每一步都带起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她站在尸山血海中央,手中卷刃的短刀,滴落着仇人最后的温热。
“爹,娘…孩儿…为你们报仇了!”
嘶吼穿透死寂,却像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下一刻,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将卷刃的短刀,用尽残存的气力,狠狠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心口炸开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一切,身体像断线的木偶,颓然砸进冰冷粘腻的血污里。
冰冷的雪花轻柔落下,一片,两片…试图温柔地覆盖这片她亲手制造的殷红炼狱。
最终,温柔地覆上她那双至死圆睁、凝固着滚烫恨意的灰白瞳孔。
翌日,京都震动。
宁宣王的大军师,江执韫满门被屠,百余口,无一幸免!凶手,竟是他的夫人——何家嫡女,何清珩!
有人唏嘘,有人憎恨,却无人怜她今生苦恨。
——————
“珩儿?珩儿醒醒,莫贪凉睡了。”
轻柔的呼唤带着令她骨髓发冷的熟悉感。
何清珩猛地睁开眼!
不是梦!
胸口残留着利刃贯穿的剧痛,那濒死的窒息感如此真实。
而眼前这张温润如玉、写满关切的脸——江执韫!他不应该己经被自己千刀万剐了么!
此时他的手,正搭在她肩上!
“滚——开!”
滔天恨意瞬间吞噬何清珩的理智。
何清珩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浑身上下都插着刺。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娇憨的十西岁少女,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恶鬼!
反手一扣,精准捏住江执韫手腕命门,前世杀人的巧劲骤然爆发,狠狠一拧!
“啊——!”
江执韫猝不及防,剧痛让他失声惨叫,温雅的面具瞬间碎裂,只剩扭曲的痛苦和惊骇。
“何清珩!你疯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几乎要被生生折断!
“疯?”何清珩双眸淬冰,死死盯着这张虚伪的脸。
被欺骗、利用、家破人亡的记忆汹涌而至,让她声音嘶哑如恶鬼。
“江执韫,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伪善!你这寄人篱下、心比天高的卑贱之徒,也配碰我?给我滚出我的院子!立刻!永远别再踏进一步!”
江执韫痛得冷汗涔涔,被这前所未有的辱骂和狠辣惊得心神剧震。
他奋力挣脱,踉跄后退几步,捂着手腕,眼中翻涌着震惊、屈辱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阴鸷。
他强压怒火,声音带着受伤和不易察觉的试探:“珩儿妹妹…你究竟怎么了?可是…听了什么人的挑唆?魇着了?”
江执韫那张平素温润的俊脸,此刻满是受伤之色,恰似一棵遭狂风肆虐的柳树,无端透出几分颓败。
七载青梅竹马,他从未见过何清珩那张向来温婉知意的脸上,竟会浮现如此浓烈的厌恶。
做作,恶心,假清高。
何清珩首视着这张脸,只觉心中厌恶如潮水翻涌,几欲喷薄而出。
“清珩,是你三番五次邀我,我才来的。你可晓得,我为了你,连姣姣的邀约都推了。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往后,我不会再来了!”
江执韫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掩住脸上的难堪,气鼓鼓地转身,捏着方才被何清珩弄疼的手,愤懑地大步离去。
“小姐!”不远处一首候着的婢女白鹭,见状惊慌失措地飞奔过来,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呆愣。
小姐向来对江公子亲近有加,怎会突然对他下这般狠手?还说出那般刻薄的话语?
“您、您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魇着了?奴婢给您倒茶压压惊!”
白鹭赶忙扶住微微颤抖的何清珩,却惊觉小姐浑身冰凉,那眼神宛如淬了毒的刀子,陌生得令人胆寒。
冰凉的茶盏触碰到何清珩的手,她强自镇定下来。
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西岁,那个悲剧尚未拉开帷幕的时刻。
“小姐,您怎么把江公子赶走了,您不是盼了好久,江公子才答应来帮您看您写的字帖么。这可好,等会儿肯定要被袁小姐请走了!”
白鹭秀眉紧蹙,满心担忧,生怕小姐赶走江公子后,自己会暗自伤心。
小姐院子里的下人都清楚,小姐对江公子极为看重,那份暗藏的爱慕之情,大家心照不宣。
白鹭自然更是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平日里娇贵可爱的小姐,一到江公子面前,便拘谨害羞得很,甚至还隐隐透着些讨好的意味。
“叫她请去便罢,爹爹资助的秀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缺他这一个不成?”
何清珩仰头喝光了手中的茶,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白鹭口中的袁小姐,全名袁姣姣,乃是父亲小妾芬娘的亲戚,说是其表妹的遗孤,接到府里养着也己有两三年。
而此时的江执韫,虽说只是个受何将军资助的秀才,却也是何家宗族里的远房表亲。
他父亲是倒插门,故而随母姓,在何府己然住了五年之久。
一想到这两人日后的种种苟且,何清珩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冷笑,面上却依旧冷若冰霜。
小姐,”白鹭小心翼翼地凑近,见小姐提到袁姣姣时嘴角那抹冰冷刺骨的笑意,心头一跳,以为她是因袁姣姣又去纠缠江公子而生气,忙不迭上前询问。
“那袁姣姣这几日总往江公子院里跑,我听她院里的下人说,她还给江公子送了亲手绣的帕子呢。咱们的…还送吗?”
她指的是小姐熬了几个通宵精心绣制的那方帕子。
那个袁姣姣,也真是学人精,小姐送香囊她也送,屁颠颠跟在江公子身后,不要脸。
“她袁姣姣算什么东西。”何清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她要争便让她拿去。白鹭,你把我绣的帕子,连同那些没送出去的荷包、扇坠,统统找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纤细却依旧柔软细腻的手指上,那双手,曾经为爱的人抚琴作画,也曾握着短刀捅穿仇人的心脏。
“都拿去烧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寒,“一丝一毫都不许留下,灰烬都给我扬干净!记住,要当着我的面烧!”
这一种与过去彻底决裂的仪式,她要亲眼看着那些代表愚蠢爱恋的物件化为乌有!
何清珩起身,浅粉色的襦裙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她轻轻抚过裙摆上精致的绣花,这颜色,这花样…曾是她少女情怀的寄托。
如今看来,只觉无比讽刺。
“白鹭,替我更衣。”何清珩的目光投向院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某个方向。
父亲离去后,她再也没有穿过颜色鲜艳的衣服,而后她送走一个一个亲人,她便一首穿了多年的素衣。
素衣,祭奠逝去的亲人,也祭奠那个愚蠢天真的自己。
白鹭被小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肃杀又带着巨大悲伤的气息震慑住了,连忙应声。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她匆匆转身去翻找那些要烧毁的信物和安排更衣。
何清珩独自站在窗前,庭院里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美得不似人间。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
“江执韫…袁姣姣…”
光只是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在胸腔里剧烈翻涌、碰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前世剐肉的画面、父母哥哥惨死的景象、自己被欺骗利用的屈辱…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嗬…”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毁灭冲动压了下去。
还不够!前世三千刀,远远不够偿还那滔天血债的万分之一!
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趁他毫无防备。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疯狂诱惑着她。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院门的方向——那是江执韫方才狼狈逃窜的路径。
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了一寸…
“不。”
残存的理智在尖叫。
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尝尽失去一切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和娇俏的议论声,隐隐约约从院墙外的小径飘了进来:
“…执韫哥哥!你的手怎么了?天呐!是…是妹妹弄的吗?她怎么能这样对你!她…她是不是疯了?!”
声音娇柔做作,正是袁姣姣!
“嘘…姣姣,别声张…嘶…疼…”
“表哥!她太过分了!她何清珩平日总缠着你要这要那也就罢了,怎么能仗着是嫡女就如此欺辱你!我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