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烛映史册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初春。

许都，司空府邸深处一间雅致的静室内，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几乎要将那若有若无的墨香彻底掩盖。炭盆里的火，温吞地燃着，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湿冷寒意。

陈哲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油纸。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在用凿子狠命敲打他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绞痛，让他几乎窒息。喉咙火烧火燎，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不是他那堆满历史典籍和论文草稿的大学宿舍！

目光艰难地聚焦：低矮的房梁、古朴的木质案几、几卷摊开的竹简、一盏摇曳欲灭的豆油灯，还有身上盖着的，厚重却依旧挡不住寒气的锦被。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草药气息，真实得刺鼻。

“水…”他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先生！先生醒了！”一个带着浓重惊喜和哭腔的童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一张稚嫩、惶恐又充满希冀的脸庞映入陈哲模糊的视野，是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僮仆，穿着灰扑扑的麻布短衣，正手忙脚乱地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碗凑到他唇边。清凉的液体顺着干裂的嘴唇流入咽喉，如同久旱逢甘霖，让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晰了一些。

“奉孝吾友！你…你终于撑过来了！”另一个带着激动颤抖的声音响起，略显急切。陈哲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留着整洁胡须、面容清癯而疲惫的中年文士正快步走到榻边，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关切和深深的忧虑。他是谁？陈哲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虚弱在疯狂叫嚣。

大量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击着他混乱的意识。不属于他的记忆，属于一个名叫“郭嘉”、字“奉孝”的人的记忆，汹涌地强行灌注进来：颍川寒门、初投袁绍、敏锐洞察其难成大事、蛰归乡里、得荀彧举荐、投入曹操麾下、奇谋迭出、屡建奇勋…以及，这具身体长年沉溺酒色、透支心力带来的极端虚弱，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邪彻底击垮了他，药石罔效，己濒死境。

郭嘉？曹操的首席谋士？那个“才策谋略，世之奇士”，却英年早逝的鬼才？而我…是大西历史系学生陈哲，刚熬夜赶完论三国谋士制衡的毕业论文…图书馆书架倒塌…巨大的撞击…

穿越？！

这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否认的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陈哲混乱的脑海。他成了郭嘉！那个在官渡之战前夕病入膏肓的郭嘉！历史上，郭嘉正是在曹操即将与袁绍展开决战的关键时刻病逝，留下了那句著名的“郭嘉亡，天丧吾也”的悲叹！现在，官渡之战就在眼前，而自己，占据了这具风中残烛般的躯壳！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巨大的荒谬感交织，让陈哲（或者说，如今的郭嘉）猛地呛咳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小僮仆阿诚吓得脸色发白，拼命帮他拍背。荀彧（郭嘉的记忆终于让他认出了眼前之人）眉头紧锁，眼中忧色更浓。

“文若…”陈哲勉强止住咳嗽，用尽力气发出郭嘉惯用的称呼，声音嘶哑得厉害，“外面…如何了？”他必须尽快掌握局势。

荀彧挥挥手让阿诚退开些，坐在榻边矮凳上，温声道：“奉孝安心静养便是。军国大事，自有主公与诸公筹谋。”他虽如此说，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却清晰可见。

“河北…袁绍…”陈哲盯着荀彧的眼睛，艰难地吐出两个关键词。他需要印证时间点。

荀彧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这位病重的挚友在如此状态下仍牵挂着北方的强敌，随即化为一声轻叹：“袁本初尽起河北之众，号称十万，先锋己抵黎阳。其势…甚盛。主公整军备战，然…”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陈哲（郭嘉）心知肚明——敌强我弱，人心惶惶，曹操阵营内部弥漫着不安与悲观。

历史上，此刻的曹操阵营，确实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袁绍的庞大体量，压得许多人喘不过气，投降论调甚嚣尘上。而郭嘉，正是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力排众议，献上了奠定曹操信心的“十胜十败论”。

一股寒意，比这初春的夜风更刺骨，再次席卷陈哲全身。官渡！决定北方霸权的关键战役！如果他不能尽快“好”起来，不能参与到这场决定命运的战役中，那么历史走向很可能依旧——郭嘉病亡，曹操虽胜却也元气大伤，三国鼎立的漫长分裂时代依然会来临。而他这具身体…陈哲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不仅仅是风寒，是多年透支导致的身体机能彻底崩塌的边缘！现代的灵魂带来了求生的意志，但这具躯壳的根基己然腐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沉的死气。

“咳咳…文若…取…取舆图来…”陈哲强撑着精神，指向案几方向。他必须尽快熟悉这个时代的具体地理信息，尤其是官渡一带。历史知识是骨架，现实细节才是血肉。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担忧：“奉孝，你如今…”

“无妨…看看…”陈哲打断他，语气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这反常的举动让荀彧更为忧心，以为是好友病重昏聩之语，但看着那双虽然疲惫却意外地透着某种奇异清明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阿诚将挂在墙上的大幅帛布地图取下，在榻前小心展开。

陈哲的目光艰难地在繁复的线条和地名标记上移动：黄河、黎阳、白马、延津、乌巢…一个个只在史书中见过的地名如今清晰地标示在眼前。他强迫疲惫到极点的脑子高速运转，结合郭嘉原有的地理认知和自己来自未来的大局观，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即将上演的战争图景。

袁绍的性格弱点：刚愎自用，内部派系林立……许攸的贪婪和怨气……乌巢粮仓的关键性……火烧乌巢的契机……张郃、高览可能的临阵倒戈……无数历史细节在脑海中翻腾、碰撞。

一阵更剧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肺腑深处刀绞般的痛楚。陈哲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一口暗红色的淤血猛地喷在榻边的铜盆里，触目惊心。

“先生！”“奉孝！”阿诚和荀彧的惊呼同时响起。

世界迅速陷入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失去意识前，陈哲只听到荀彧焦急地呼唤着医者的名字，和自己内心不甘的咆哮：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官渡…决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