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禾踩着板凳够衣柜顶的棉被，陆念禾在底下举着个小篮子，仰着脖子喊：“妈妈，慢点！别掉下来！”
“放心，你妈小时候爬树掏鸟窝都没事。”苏青禾把捆得结实的棉被抱下来，上面落着层薄灰，“这被芯还是结婚时我妈弹的，都板结了，得拆了重新弹。”
王嫂挎着菜篮子经过，探头看了眼：“要拆棉被？我家那口子昨天还说，他的军被也该翻新了。”
“正好，一起拆了弹。”苏青禾拍掉被面上的灰，“我找了弹棉花的老李头，今天下午就来。”
“那敢情好！”王嫂把菜篮子往墙上一挂，“我这就回去抱被子，顺便叫上林军官，她那被子看着也薄。”
林岚抱着被子过来时，苏青禾正和王嫂拆被面。
蓝底白花的被面己经洗得发白，针脚却依旧细密。
“你这被面是上海货吧？”林岚摸了摸布料，“比部队发的结实。”
“我妈托人买的，当年花了不少布票。”苏青禾抽出被里的棉线，“你这被子里的棉花还行，弹松了还能用。”
弹棉花的老李头推着小车来，车轱辘在石板路上吱呀作响。
木头弓上的牛筋弦闪着光，锤头一敲，嗡嗡的响声在院里回荡。
陆念禾捂着耳朵，却又忍不住凑上前看，眼睛瞪得溜圆。
“爷爷，这弦会不会断？”
“断了就换根新的。”老李头笑着扬了扬锤头，“我弹了三十年棉花，还没断过弦。”
棉絮飞飞扬扬，像撒了把碎雪。
苏青禾戴着口罩，把弹好的棉花铺在门板上，拉得又匀又薄。
王嫂在旁边帮忙牵线，林岚则拿着尺子量尺寸，三人配合得倒也默契。
“你这手艺，不去当裁缝可惜了。”王嫂啧啧称奇，“比我那口子部队发的被服强。”
张倩倩背着药箱晃过来，看到漫天飞的棉絮，皱起了眉。
“青禾姐，弹棉花呢？这棉絮吸进肺里可不好。”她往院里瞟，“我带了口罩，给你们分分？”
“不用，我们有。”苏青禾指了指脸上的蓝布口罩，“张护士还是多关心自己吧，听说你最近总咳嗽？”
张倩倩脸一红：“我是过敏性鼻炎……”
“那更该离远点。”林岚扯了扯棉线，“别把棉絮吸进鼻子里，又得吃药。”
王嫂在旁边帮腔：“就是，张护士还是回卫生队吧，那儿干净。”
张倩倩捏着药箱的手紧了紧，没话找话：“陆团长呢？我给他带了点润喉糖，最近训练喊口号费嗓子。”
“他在部队吃饭，不劳你费心。”苏青禾把棉絮铺平，“再说他嗓子好得很，上次拉歌，他一个人顶一个连。”
老李头敲着木弓，突然开口：“这位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张倩倩愣了下，眼圈突然红了：“我……我最近总失眠……”
“失眠就少琢磨没用的。”老李头弹着棉花，“心思重的人，觉都轻。”
院里静了静，只有木弓嗡嗡的响声。
新棉絮铺好时，太阳己经西斜。
蓬松的棉花像朵大白云，看着就暖和。
林岚拿着针线，手指翻飞，转眼就缝好了边角。
“你这针脚比机器缝的还匀。”苏青禾凑过去看，“以前学过？”
“在研究所缝过仪器套。”林岚剪断线头，“比缝被子难。”
陆怀山回来时，正赶上苏青禾给被子装被里。
“这新弹的棉花就是软和。”他伸手按了按，“晚上睡觉肯定暖和。”
“那是，花了我两斤棉花票。”苏青禾往他手里塞了根棉线，“帮忙牵线。”
陆念禾举着根棉线跑过来：“爸爸，我也会！”
张倩倩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拿着那个装润喉糖的小铁盒。
看到陆怀山，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转身走了，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墙角的野菊，惊起几只飞虫。
苏青禾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
“不容易不是算计人的理由。”陆怀山把棉线拉首，“心思不正，到哪儿都站不住脚。”
夜里，盖着新弹的棉被，果然暖和了不少。
陆念禾蜷缩在中间，像只小猫，呼吸均匀。
苏青禾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想起老李头的话。
“陆怀山，你说人是不是都得有点正经手艺？”
“不一定，但得有正经心思。”陆怀山往她身边靠了靠，“像你这样，会过日子就行。”
苏青禾笑了，往他怀里钻了钻。
棉絮里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皂角香，让人心里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