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阴云压得很低,社区文化广场的舞台被提前支起的防雨棚罩着,却遮不住空气里愈发浓重的潮湿。
林雨晴蹲在后台,帮小豆子系舞鞋的鞋带,粉色的鞋绳在她指节间绕了两圈,系成个稳妥的蝴蝶结。
"老师,我脚不疼了。"小豆子仰起脸,沾着痱子粉的小脸上还挂着刚才排练时蹭的亮片,"昨天您给我的护脚膏,妈妈说比药店买的还好。"
林雨晴的指尖顿了顿。
这管护脚膏是她用舞团最后的善款买的,二十支,分给了所有光脚跳舞的孩子。
她摸摸小豆子的发顶,笑容里带着点酸涩的甜:"等会儿跳的时候,要是雨落下来,就当是云朵在给你们鼓掌。"
舞台侧幕外传来观众的喧闹声。
韩志远昨天联系的儿童节目主持人带着摄像机来了,几个穿校服的小学生举着"萤火加油"的手写牌子,挤在第一排。
林雨晴深吸一口气,发间的碎钻发饰随着动作闪了闪——那是孩子们用糖纸叠的,她用透明指甲油封了层膜。
音乐响起的瞬间,广场的灯突然全亮了。
前半段的音乐是沙哑的口琴声,孩子们赤着脚踩在防滑垫上,脚步踉跄得像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
林雨晴的白纱裙扫过地面,指尖虚虚抚过每个孩子的发顶,像是在替命运轻拍他们的背。
当口琴音突然拔高成尖锐的颤音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那是"有人抽走舞鞋"的段落。
小豆子的右脚突然踩了个空。
林雨晴眼疾手快扶住他,却在转身时看见后台阴影里闪过道身影。
是江芷若,晚会主持人的黑裙扫过未拆封的舞鞋箱,涂着酒红甲油的指尖正勾着箱绳。
"咔——"
音乐戛然而止。
警笛声穿透雨云的瞬间,林雨晴的后颈泛起凉意。
三个穿警服的人从观众席后挤上来,为首的举着证件:"林雨晴女士,有人举报萤火舞团挪用善款,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老师!"小豆子哇地哭出声,死死攥住她的裙角。
其他孩子跟着围上来,有的拽她的手,有的往她兜里塞自己攒的水果糖。
林雨晴蹲下身,给每个孩子擦眼泪,动作轻得像在抚弄花瓣:"别怕,老师很快回来。"她抬头看向赵莉莉,目光里烧着团火,"带孩子们把舞跳完。"
赵莉莉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着警察扣住林雨晴手腕的动作,突然冲上前扯住警服袖子:"你们有证据吗?
我们每笔捐款都有记录!"
"证据自然会查。"警察的语气不带温度,"无关人员退后。"
林雨晴被带下台时,白纱裙蹭到了舞台边缘的彩灯。
一串亮片簌簌掉落,像极了暴雨里飘不起来的蝶。
观众席炸了锅,手机闪光灯连成一片星海。
有人喊"我们作证钱都给孩子了",有人举着刚拍的舞蹈视频对镜头喊:"这就是挪用善款的人?"
赵莉莉摸出手机的手在抖。
她点开方婧的对话框,输入"雨晴被警察带走了"时,屏幕上的字都重影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又打开短视频APP,把刚才录的林雨晴被带离的片段发了出去,配文只有西个字:"求真相,等清白"。
二十分钟后,顾承渊的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
韩志远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承渊,雨晴在社区广场被警察带走了,罪名是挪用善款。"
方向盘在掌心勒出红印。
顾承渊踩下油门,玛莎拉蒂的引擎发出低吼。
他想起昨夜林雨晴说"光可以穿透黑暗"时眼里的光,想起系统里母亲账户每月五百万的离岸汇款——原来所谓的"清理障碍",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己。
警局接待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顾承渊推开门时,林雨晴正坐在靠墙的塑料椅上,白纱裙上沾着泥点,发间的糖纸发饰歪在耳后。
她抬头看见他,扯出个苍白的笑:"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走。"顾承渊转身看向坐在对面的顾母,后者正端着警局提供的一次性纸杯喝茶,"妈,这就是你说的'清理障碍'?"
顾母放下杯子,杯底磕在桌上发出脆响:"我只是让警方查查账目。
萤火舞团最近太招摇,影响顾家慈善的口碑。"
"口碑?"顾承渊的指节抵在桌沿,那是他七岁时抠出的痕迹,"您该查查自己的账目。
加勒比海的离岸账户,每月五百万,和慈善基金的缺口刚好吻合。"
顾母的瞳孔缩了缩。
她站起身,珍珠项链在颈间晃出冷光:"你最好想清楚,你是顾家继承人。"
"我是顾承渊。"他走到林雨晴身边,伸手虚虚护在她后背,"不是顾家的提线木偶。"
深夜的律师事务所里,方婧的电脑屏幕映得她眼眶发红。
她对着三页A4纸的舞团财务记录,指尖停在"护脚膏采购"那行——二十支,单价38元,合计760元。
而汇款记录里,那笔标注"儿童护具"的善款,明明是两万元。
鼠标滚轮往下滑,她看见上个月的"舞鞋采购"条目:未拆封的新舞鞋箱上,标签印着"致每一个不向黑暗低头的孩子"——可财务记录里,这笔支出被划去,改成了"场地维护费"。
方婧的手指突然收紧,把打印纸攥出了褶皱。
她抓起车钥匙冲向停车场,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
有些真相,该见见光了。
方婧的车载音响里循环播放着《雨中蝶》的片段——那是林雨晴上周发给她的排练视频。
雨刷器将雨幕割成碎片,她盯着手机屏保上大学时和林雨晴在舞蹈教室的合照,指节在方向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律所楼下的停车位还剩最后一个,她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湿滑的地面擦出焦糊味。
财务室的空调开得太凉,方婧裹着西装外套凑近打印机。
三页A4纸在出纸口堆叠时,她的指甲在桌面敲出清脆的响。
“儿童护具”那栏的两万元汇款记录还在,可采购单上的金额被人用电子笔覆盖成了七百六,连小数点后的零都改得歪歪扭扭。
她抓起手机拍下发给技术部的同学:“帮我看看这个签名是不是伪造的。”
等待回复的十分钟里,方婧翻出林雨晴的电子签名存档。
去年舞团申请公益资质时,她亲手帮着扫描过所有文件。
对比之下,采购单上的“林雨晴”三个字,“雨”字的竖钩比原迹短了两毫米,“晴”字的日字旁像素边缘泛着模糊的蓝——这是用PS扣图后强行拼接的痕迹。
手机震动的瞬间,她差点把咖啡泼在文件上。
技术部的回复是张对比图,红色箭头标出五处笔画断点:“确定伪造,签名图层下方有顾氏慈善基金会的水印残留。”方婧的后槽牙咬得发酸,抓起车钥匙时撞翻了马克杯,深褐色的液体在“场地维护费”的条目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阴谋。
同一时间,顾氏集团顶楼的监控室里,顾承渊的袖扣蹭过键盘边缘。
他调出财务总监程悦的邮件记录时,屏幕蓝光在镜片上投下冷白的影。
三天前凌晨两点十七分,江芷若的私人邮箱发来加密文件,附件名是“萤火舞团账目漏洞”。
往下翻,是程悦的回复:“签名处理需要时间,三百万封口费到账后给你原始数据。”
鼠标悬在转账记录上时,他的指节微微发颤。
加勒比海离岸账户的汇款单里,有一笔恰好三百万的支出,备注栏写着“危机公关”——和母亲办公室保险柜里的慈善基金缺口文件,金额分毫不差。
顾承渊快速按下备份键,云盘上传进度条跳到99%时,走廊传来脚步声。
他扯下U盘塞进袖扣暗格,转身时正撞见巡查的保安:“顾总?这么晚还在加班?”
“查点旧数据。”他的声音平稳得像从未波动过,目光扫过保安身后的监控屏幕,确认刚才的操作没被记录,“最近集团系统总出问题,别让老太太知道。”保安点头哈腰退下时,他摸出手机给韩志远发消息:“准备好律师团队,明早九点法院见。”
警局询问室的单向玻璃外,顾母的高跟鞋跟敲出不耐烦的节奏。
林雨晴坐在里面,白纱裙上的泥点被她用湿纸巾擦过,只留下淡灰色的痕迹。
年轻的女警员把录音笔推到她面前:“林女士,再说说那笔两万元的善款去向。”
“我带孩子们去儿童医院做足部检查,医生说他们的脚因为长期光脚跳舞,拇指外翻的情况很严重。”林雨晴的声音像浸在雨里的琴弦,清冽却带着温度,“护脚膏是医生推荐的医用款,二十支七百六;剩下的一万九千二百西十元,我买了矫正鞋垫。”她翻开随身带的帆布袋,取出一沓收据,“每双鞋垫都有孩子的名字,医院的发票在赵莉莉那里,你们可以去查。”
女警员的指尖顿在笔录本上。
林雨晴抬头看向墙角的摄像头,目光穿过玻璃:“我从不否认自己不是完美的,但每一笔捐款我都亲手记录、亲自发放。如果你们愿意了解真相,请给我一个机会。”这句话被路过的实习警员录了下来,上传到短视频平台时,配文是“被带走的舞姬在警局说的话”。
凌晨三点,林雨晴的手机在警局储物柜里震动。
赵莉莉发来消息:“雨晴姐,你的视频上热搜了!网友把捐款链接刷爆了,现在账户里多了三十万小额捐助,备注都是‘给小豆子的舞鞋’。”她捏着手机笑了,眼尾的泪在灯光下闪了闪,像颗没落下的雨珠。
顾承渊来接她时,雨己经停了。
小区楼道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林雨晴掏出钥匙的手突然顿住——玄关的玻璃桌上,摆着一束雨滴兰。
深紫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叶片间夹着张便签,字迹是顾母特有的钢笔字:“别以为他护着你,就能赢。”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花瓣,想起顾承渊说过,这是他母亲年轻时最爱的花。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起便签的一角,露出背面的小字:“当年我被迫放弃舞蹈时,也是这样的雨夜。”林雨晴的喉结动了动,低声自语:“她...真的恨我吗?”
楼下车库里,赵莉莉缩在驾驶座上,手机屏幕亮着舞团群聊。
小豆子发了张照片:他蹲在舞台边,用蜡笔在防滑垫上画了只蝴蝶,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等老师回来”。
她抹了把脸,点开视频录制键,对着后视镜整理发绳:“姐妹们,把孩子们的舞蹈视频都发我,我们...要让所有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