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陈家屋后那片新开垦的土地上。距离那些鹅黄色的嫩芽倔强地顶破土层，己悄然过去了十余日。最初怯生生的芽尖，此刻己舒展开来，化作一片片圆润娇嫩、带着鲜活翠绿的豆苗叶片，密密匝匝地覆盖在精心耙平的小土包上，在阳光下舒展着生命的活力。门前菜畦里的菠菜和小白菜也长得精神，叶片肥厚，绿意盎然，随风轻摆。这一抹抹新绿，是陈家熬过寒冬后，最令人心安的希望。
林秀每日清晨和黄昏，总要在这片小小的“田”边驻足片刻，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叶面，如同检阅自己心血的士兵。虎子对这片绿色更是充满好奇和喜爱，常常蹲在豆苗地边上，伸出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嫩叶，嘴里念念有词：“豆豆，快长！快长！”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虎子又蹲在地头，小脑袋几乎要埋进豆苗丛里，仔细地“巡视”着。忽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娘！娘！快来看！豆豆身上有小洞洞！还有虫！”
林秀正在灶房门口整理晾晒的野菜干，闻声放下簸箕走了过来。她顺着虎子惊惶的小手指看去，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只见一片原本翠绿的豆苗叶片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更扎眼的是，几条的、通体青碧的肉虫，正肆无忌惮地趴伏在叶片背面，贪婪地啃食着鲜嫩的叶肉！
“是菜青虫。”林秀的声音沉静，带着庄稼人见惯虫害的了然，但眼底也掠过一丝凝重。她立刻蹲下身，仔细翻看更多的叶片。情况比虎子发现的这一处要严重。许多叶片上都有啃噬的痕迹，或大或小的青虫躲在叶片的庇护下，正大快朵颐。菜畦里的小白菜上，也零星发现了同样的“侵略者”。
“豆苗怕虫。”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石不知何时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了地头。他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些被啃噬的叶片和蠕动的害虫，眼神里是庄稼人对天敌最本能的警惕和忧心。
林秀点点头。她伸手，指尖飞快地捻起一条正啃得欢实的青虫，用力一捏。那软腻的虫体在指间破裂。“虫子不少，光靠手捉，费时费力，怕是捉不及它们啃的快。”她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目光望向不远处张婶家炊烟升起的方向，“张婶侍弄庄稼年头长，对付这些虫子肯定有更管用的法子。我去问问她。”
陈石看着妻子沉稳中带着决断的神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林秀不再耽搁，解下腰间的围裙拍了拍灰，便快步走出院门，朝张婶家走去。
张婶正在自家院子里给刚移栽的茄苗培土，看到林秀过来，笑着招呼：“秀儿丫头，得空串门啦？”
“张婶，”林秀走近，脸上带着庄稼人请教农事时自然的恳切，“我家屋后新出的豆苗和菜畦里的菜，招上菜青虫了。背叶子上趴了不少，啃得叶子上都是窟窿眼儿。我刚捏了些，可虫子多，藏得也刁，怕是捉不干净。您经验足，可知道有啥省力又管用的法子治治这虫？”
张婶一听，放下手里的锄头，拍掉手上的土：“哎哟，菜青虫啊！这玩意儿是烦人，专拣嫩叶子啃，长得还快！”她看着林秀，也没卖关子，“法子有！不用花钱买药，咱家里就有现成的‘药’！”
“啥‘药’？婶子您快说说！”林秀眼睛一亮，连忙凑近一步。
“法子有两个！”张婶伸出两根手指，“头一个，用草木灰水！你家灶膛里有烧透的白灰吧？抓几大把，用凉水泡上！泡个大半天，那水就‘辣’得很，虫子怕这个！找个破瓢，拿笤帚苗蘸着，专门往有虫的叶子背面掸！沾上就蔫吧！”
“第二个呢？”林秀听得仔细，连忙问。
“第二个，用烟叶子水！找点晒干的烟叶子，撕碎了泡水，泡得浓浓的，黄褐色最好！那水味儿冲，虫子更怕！喷上去，能熏跑还能防着别的虫来啃！”张婶说得笃定，“这两样东西都好找，就是费点功夫泡水。记住，**虫子都躲叶子底下，得往背面使劲喷才管用！**”
得了这宝贵的法子，林秀心头微定，连声道谢：“谢谢张婶！太谢谢您了！我这就回去弄草木灰水试试！”
“赶紧去弄吧！趁虫子还小，好治！”张婶挥挥手，“有啥不明白的再来问！”
林秀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她立刻冲进灶房，小心地从冷灶膛里扒拉出几大捧洁白细腻的冷透草木灰，装进一个破瓦盆里，又倒入清水，用木棍使劲搅匀。灰白色的水液很快变得浑浊。她将瓦盆搬到阴凉处，让它静静浸泡，沉淀“药性”。
等待灰水浸泡的时间里，林秀也没闲着。她带着虎子，继续在地里仔细寻找那些显眼的青虫，一条条捻死。虎子这次不再害怕，反而带着一种“除害”的使命感，小眼睛瞪得溜圆，发现一条就兴奋地喊：“娘！这里又有一条大坏虫！”
灰水浸泡了大半日后，颜色变得更深沉了些。林秀找来一个旧葫芦瓢，用布条缠在细竹竿一端，做成一个简陋的“喷淋器”。她小心地将上层澄清些的灰水倒入瓢中，一手端着瓢，一手拿着竹竿，走到豆苗地里。
她弯下腰，仔细翻看叶片背面，找到虫子聚集或啃噬痕迹严重的地方，就用竹竿头蘸了灰水，用力地掸过去。灰水带着一股生涩的碱味，星星点点地落在叶片背面和青虫身上。那些原本蠕动的青虫被这“药水”一激，果然行动变得迟缓，有的甚至蜷缩起来。
陈石默默地走过来，拿起另一个破瓢，学着林秀的样子，蘸了灰水，开始帮忙喷洒另一垄豆苗。他动作虽显笨拙，但很认真，高大的身影弯着腰，仔细搜寻着叶片下的敌人。
“娘！我也要打坏虫！”虎子看得跃跃欲试。
林秀想了想，找来一根更细更短的小树枝，用布头缠了个小疙瘩，蘸了浅浅一点灰水，递给虎子：“虎子乖，你用这个，专门找那些躲在叶子下面的大坏虫，轻轻点它！小心别碰倒了小豆苗，也别让水弄到眼睛里。”
“嗯！”虎子郑重地接过他的“武器”，小脸绷得紧紧的，俨然一副“护苗小卫士”的模样。他学着爹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翻开叶片，一旦发现目标，就用小树枝去“点”那青虫。虽然动作稚嫩，效率不高，但那份专注和守护自己“豆豆”的责任感，却无比真挚。
夕阳西下，余晖将三人的身影拉长在田垄间。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水的生涩气味、泥土的芬芳，以及新叶被微风吹拂的清新气息。豆苗和菜叶上沾着点点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微光。虫子虽然不可能一下子消灭干净，但这场虫患，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和从张婶那里得来的智慧帮助下，暂时被遏制住了。
林秀首起有些酸痛的腰，看着身边沉默劳作却无比可靠的丈夫，和那个正撅着小屁股、认真“点虫”的小小身影，心中那因虫害而起的凝重，渐渐被一种踏实的暖意取代。守护这点点新绿，守护这个家刚刚萌芽的希望，纵然不易，但他们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