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锅在灶膛里文火的舔舐下，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咕嘟”声。锅里，那段粗壮的野猪腿骨和几块碎裂的肋骨，在浑浊的汤水中翻滚沉浮，将最后一点油脂和骨髓的精华奋力挤压出来。一股浓烈、带着原始腥膻却又奇异地混合着油脂特有香气的味道，顽固地弥漫在陈家小屋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飘出了低矮的院墙。
这味道对饥饿的肠胃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虎子搬了个小木墩，就坐在灶膛不远处，托着小下巴，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汤水和那几块不时浮沉的骨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连趴在鸡窝旁打盹的小鸡仔们，似乎也被这持续不断的气味撩拨得有些不安分，“唧唧”声都比平时频繁了些。
林秀拿着木勺，小心地撇去汤面上浮着的血沫和杂质。随着水分的蒸发，汤汁变得越来越浑浊浓稠，表面漂浮的油花也聚集得越来越多，呈现出一种的、带着点金黄的乳白色。她用勺子轻轻搅动，感受着汤汁的粘稠度。终于，她熄了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火。
待锅稍凉，她用勺子小心地将表面凝结的、厚厚一层浑浊的油脂舀出来，倒进一个洗净擦干的粗陶罐里。油脂在罐中慢慢冷却、凝固，变成一种带着浅黄色泽的、半透明的膏状物。虽然气味依旧带着野物的腥膻，远不如家猪油醇香，但这小小半罐猪油，在陈家却无异于珍宝！这意味着寡淡的野菜糊糊里终于能滴上几滴油星，炒菜（如果有菜可炒）时也能沾点油润了！
锅底剩下的是浓稠的汤渣。林秀将大块的骨头捞出，放在石板上晾凉。这些骨头己经被熬煮得酥脆，用石头一敲就碎。她仔细地将里面尚未被完全熬化的、如同白玉般滑腻的骨髓小心地挑出来，盛在一个小碗里。这点精华，是留给陈石和虎子补身子的。剩下的骨头渣，则被她用石头耐心地捣碎、碾磨成粗糙的粉末，混入剁得极细的野菜末里，倒进了喂鸡的破瓦盆。
小鸡仔们立刻兴奋地扑棱着翅膀围拢过来，争抢着这带着油腥味和钙质的“美食”，啄食得格外起劲。看着它们争抢的样子，林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骨粉混野菜，至少能撑上一阵子了。
“哟！这啥味儿啊？香得霸道，膻得也够劲儿！” 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在院门口响起。张婶挎着个篮子，皱着鼻子，循着味儿就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灶台上那个装着凝固猪油的陶罐，还有林秀正在收拾的、明显是大型动物的大骨头棒子。
“张婶。” 林秀笑着招呼，脸上带着一种劳作后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秀儿丫头，你这…弄的啥好东西？” 张婶凑近看了看陶罐里的油，又用脚尖拨了拨地上晾着的碎骨渣，经验老道的她立刻猜出了七八分，“野猪骨头？好家伙！你们这是…捡着大便宜了？”
林秀点点头，简单说了下在后山陡坡发现野猪腐尸、捡回大骨的经过，略去了自己冒险探查的细节，只说远远闻到味发现的。
“啧啧啧！这运气！” 张婶听得首咂嘴，又是羡慕又是后怕，“那东西可凶！摔死了也是便宜你们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脸上带了点凝重，“这味儿飘这么远，可得多留个心眼！山里的狼鼻子最灵，闻着这腐肉和油腥味儿，保不齐会摸过来！夜里把院门篱笆都扎紧实点！听见动静也别出来！”
林秀心中一凛，郑重点头：“嗯！记住了！谢谢张婶提醒！”
“谢啥！” 张婶摆摆手，又看了看那罐猪油，脸上露出笑容：“有油就好啊！肚子里有点油水，干活都有劲儿！” 她说着，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林秀：“喏，刚掐的嫩葱苗，给你拿一把！炒菜拌菜都香！”
翠绿的葱苗带着清新的辛辣气息，水灵灵的，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掐的。这在调味品匮乏的山里，可是难得的鲜味！
林秀惊喜地接过：“谢谢张婶！您等等！” 她转身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小木片，从那半罐凝固的猪油里，小心翼翼地挖出核桃大小、凝固得金黄的一小块，用洗净的大树叶仔细包好，塞到张婶手里：“您拿回去尝尝！虽然味儿重了点，好歹是荤油！”
“哎哟！这…这怎么好意思！” 张婶嘴上推辞，手里却接了过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年头，荤油可是金贵东西！“成！那婶子就不跟你客气了！回头我家菜园子里有啥，再给你拿点！”
张婶带着一小块珍贵的猪油和满心欢喜走了。邻里间的这点温情交换，如同寒冬里的一缕暖风，吹得人心头熨帖。
送走张婶，林秀的目光落在屋后那片新开垦的土地上。阳光下，那些覆盖着薄土的小土包，似乎有了点不一样。她走近几步，仔细看去——
只见几个小土包的顶端，薄薄的土层被顶开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缝！裂缝中，一点极其娇嫩的、带着鹅黄色泽的芽尖，正怯生生地、却又无比倔强地探出头来！它们弯曲着，如同婴儿紧握的小拳头，努力地向着阳光的方向伸展！
“豆苗！” 虎子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指着那点嫩芽兴奋地大叫，“娘！豆豆醒了！钻出来了！”
林秀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的芽尖，感受着那微小却蓬勃的生命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骨油有了，鸡食暂时解决了，豆苗也破土了…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希望，正如同这点点新绿，在汗水和坚韧的浇灌下，一寸寸地向上生长。
陈石也慢慢踱步过来，站在地头。他看着那破土的嫩芽，又看了看灶房方向飘散的、带着油腥气的余烟，最后目光落在林秀带着笑意的侧脸上。他那惯常冷硬的眉宇间，似乎也柔和了些许，如同被这暮春的阳光融化了坚冰。
暮色西合，小院里弥漫着猪油、泥土、青葱和新生豆苗混杂的气息。这气息并不全然美好，却充满了挣扎求存、烟火缭绕的真实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