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灰水的涩味还隐约飘散在豆苗地的上空，林秀不敢松懈。每日清晨露水未干时，她必定端着那瓢“药水”，仔细地在叶片背面掸一遍。虎子也忠实地履行着“护苗小卫士”的职责，拿着他的小树枝，在豆苗丛里钻来钻去，小眼睛瞪得溜圆，寻找任何漏网的“坏虫”。新生的豆苗和菜叶在悉心守护下，努力生长，虽然带着些许虫咬的疤痕，但绿意愈发生机勃勃。
日子在忙碌中滑向初夏。这日傍晚，天空还挂着橘红的晚霞，空气却异常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无。院角的鸡窝里，五只小鸡仔挤在一起，发出不安的“唧唧”声。林秀抬头望天，只见西北方向的天际，不知何时堆起了一团团浓重如墨的乌云，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容置疑的姿态吞噬着残存的霞光。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要变天了。”陈石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刚从屋后查看豆苗回来，眉头紧锁，目光凝重地扫过天空，“雷声闷，雨怕是小不了。风头也硬了。”
林秀的心立刻揪紧了。夏季的雷雨，往往来势汹汹。更要紧的是院子角落那个用破筐和干草搭起来的简易鸡窝！小鸡仔才刚长结实一点，这风雨要是大了，那窝棚怕是扛不住。
**“小鸡不能淋雨！”** 林秀当机立断，看向陈石，“得把它们挪进来！放灶房角落！”
陈石点点头，二话不说，大步走向鸡窝。林秀则立刻转身进屋，快速清理灶房角落一块相对干燥避风的地方，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她动作麻利，没有丝毫犹豫。
陈石小心地端起整个破筐鸡窝，尽量平稳地快步走回灶房。五只小鸡仔挤在筐底，不安地“唧唧”叫着。林秀接过破筐，稳稳地放在准备好的干草垫上，又迅速拿过一个破箩筐轻轻倒扣在上面，防止小鸡惊慌乱跑。“委屈你们在这儿躲躲雨。”她低声安抚着。
风，骤然起了！带着土腥味，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向院落。豆苗和菜叶被吹得剧烈摇晃。乌云彻底遮蔽了天空，光线瞬间暗沉下来，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
“菜干！还有柴火！”林秀想起晾晒在屋檐下的野菜干和刚劈好准备晾晒的柴火。她和陈石同时冲向屋檐下。陈石大手一揽，抱起大半捆干柴迅速送进灶房。林秀则奋力踮起脚，将挂在低矮屋檐下的几串野菜干飞快地扯下来，抱在怀里。
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如同炒豆！两人抱着东西刚冲进堂屋门，瓢泼大雨便紧随其后，狠狠地砸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声。
“砰！”堂屋门被陈石用力关上，隔绝了屋外的狂暴。但屋内也并不平静。雨水顺着低矮茅草屋顶的缝隙，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地上、炕沿边、破旧的桌子上，很快出现了几个小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雨水渗入茅草的陈旧气息。
林秀和陈石几乎同时动了起来。林秀迅速找出家里所有能用的盆盆罐罐——一个豁了口的瓦盆，一个旧木桶，还有几个粗陶碗，飞快地放到漏雨最厉害的地方下方接水。陈石则抄起靠在墙角的锄头柄，踮起脚，用力地去捅、去拨弄屋顶内侧可能堵塞排水或导致雨水汇聚的茅草结。他动作精准，试图引导水流，减少漏点。
虎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雨吓得躲在炕角，抱着膝盖。林秀一边挪动接水的容器，一边不忘安抚：“虎子别怕，在屋里就没事。爹在修屋顶呢。”
电光撕裂昏暗的堂屋，瞬间照亮了陈石紧绷专注的侧脸和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紧接着便是滚雷在头顶炸开，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滴冰冷的雨水，不偏不倚，正好滴在林秀的额头上，顺着她的眉骨滑下。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就在这时，一块粗糙干燥的布巾被塞到了她手里。
是陈石。他刚刚从炕上扯下了自己那块擦汗的旧布巾。他依旧没看她，目光紧盯着屋顶的漏点，汗水混着屋顶滴落的泥水，从他刚毅的下颌滑落，声音被雷雨声压得有些模糊：“擦擦。”
林秀握着那带着他体温和汗味的布巾，心头猛地一暖。她没说话，默默擦去脸上的雨水，又将布巾小心地叠好，放在一旁干净的地方。她继续专注地挪动接水的容器，避免水漫出来，同时紧张地倾听着灶房方向小鸡仔的动静——还好，只有几声不安的“唧唧”，没有惊恐的尖叫。
雷雨来得猛，去得也快。约莫半个时辰后，雨势渐歇，最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尾声。乌云散开些许，透出微弱的暮光。堂屋地上，几个容器里都接了深浅不一的水。屋顶的滴答声也稀疏了许多。
陈石放下锄头柄，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长长吁了口气。林秀也停下忙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庆幸。
“小鸡！”林秀惦记着灶房的小家伙，连忙走过去查看。陈石也跟了过去。
破箩筐被轻轻掀开。五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挤在干草上，虽然被雷声吓得有些瑟缩，但身上干干爽爽，没有淋湿！它们看到光亮，立刻“唧唧唧”地叫了起来，充满活力。
“小鸡没事！”林秀欣喜地说。
虎子也跑了过来，趴在筐边往里看。忽然，他惊喜地叫了起来：“娘！爹！你们快看！小鸡的‘衣服’不一样啦！”
林秀和陈石闻言，都凑近仔细看去。只见小鸡仔们身上原本那层细密柔软的黄色绒毛，此刻在靠近翅膀根部的地方，竟然冒出了一簇簇短小、硬实、颜色更深（浅褐色或带斑点）的稚羽！这些新羽如同小小的箭头，刺破了柔软的绒毛，虽然还很短小，却标志着它们正迅速褪去幼雏的娇弱，向着更健壮的方向成长。它们的体型也确实比刚来时圆润结实了不少，叫声也更有力了。
“真的！小鸡换新‘衣服’了！”林秀也惊喜地发现。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一只小鸡刚长出的硬羽尖，那小家伙不满地“唧”了一声，扭开头去，活力十足。
陈石看着窝里挤成一团、叽叽喳喳甩着小脑袋的小家伙们，又抬眼看了看堂屋里那些接满了雨水的盆罐，以及虽然湿漉漉但总算挺过风雨的家。他那惯常冷硬的唇角，在昏黄的暮色中，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不可察的弧度。这细微的变化，如同雨后初晴时云层缝隙里透出的一线天光，短暂却清晰地落入了旁边林秀的眼中。
她心头微微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过。风雨洗礼后的安然，新生命的茁壮成长，还有身边人这无声却踏实的守护（递布巾、修屋顶、一起挪鸡仔）与那一闪而过的柔软……这一切混杂着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屋内的潮湿和鸡仔淡淡的禽鸟味道，构成了这个初夏傍晚最令人心安的画面。**这个家，在风雨中活了下来，并且，在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