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寂静像一层厚厚的裹尸布，将尹蕾蕾的房间捂得严严实实。时针滴答碾过神经末梢，她躺在黑暗中，瞪大着空洞的双眼，望向天花板上深浅不一的污渍轮廓。
它们仿佛在黑暗中扭曲、蠕动，渐渐变幻成一张张女人惨白的面孔——
母亲金娇姣眉间那颗极淡、几乎要隐去的褐色小痣；
画布上被滚烫茶水溶开猩红一片的刘小曼眉心痣点；
还有几天前社会新闻里那张年轻受害者的照片上，眉心清晰印着一点血红朱砂痣的惨白脸孔……
“眉间痣……”尹蕾蕾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冰冷潮湿，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暗中，脖颈间那根细细的银链变得无比沉重，冰凉的金属吊坠紧贴着肌肤，如同另一颗冰冷的、死去的痣。
那个念头像条阴冷的毒蛇，早己缠紧了她的心脏，此刻正吐出淬毒的芯子：顾子凉！
那个每次去佳佳家做作业时，都对她温和微笑，细致询问她学习情况的顾叔叔；那个有着沉稳笑容的成功企业家！他优雅的西装之下，是否包裹着一颗被童年阴影噬咬得千疮百孔的心脏？那份温雅背后，是否潜藏着积攒数了十年，足以溺死三条鲜活生命的冰冷恨意？
窗外的城市灯光无力地流淌着。她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和恐怖，像被冰冷的海水浸没。母亲的案子，悬在那里，像一颗锈蚀的钉子，日日夜夜钉在她灵魂深处。
而这几日接连听到的年轻女孩被害案，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将那份恐惧彻底激发。“世上的事，真的能巧合到这种地步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嘴唇被自己咬破，渗出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她伸手摸索着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冷光骤然亮起，刺痛了她的眼睛，通讯录上“沈萱萱”的名字在指尖下微微发烫。这微弱的亮光和温度，像溺水者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用手指点开了沈萱萱的手机号码......
灰蒙蒙的天空沉重得仿佛随时会坠落下来。尹蕾蕾租住的小小一居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旧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昏黄的圆锥光晕。
空气凝固着，混合着陈年书卷的霉味和一种紧绷的、令人坐立不安的死寂。
沈萱萱坐在尹蕾蕾的书桌前，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尚未换下，肩章锐利的棱角和笔首的衣线，此刻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她倾听着尹蕾蕾语速极快、逻辑混乱却又饱含巨大惊惧的叙述。
当沈萱萱听到金警官、段小薇、以及昨天报出的第三起眉间朱砂痣少女秦静秋被害案时，她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仿佛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汹涌地冲向西肢百骸，带来一阵刺骨的麻。
脸色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从制服严整领口露出的脖颈，皮肤下的青筋都根根清晰地凸起。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捏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留下几个白痕。
是的，金阿姨的案子当年轰动一时，卷宗材料她也曾翻阅过，同样失踪，同样眉间有痣的年轻女性段小薇旧案卷……更不用说昨天发现的第三位受害者秦静秋！
那血腥冰冷的证据链，那被刻意留下、几乎如出一辙的眉间特征，像无数散落在黑暗中的碎片，此刻被尹蕾蕾颤抖的指尖，猛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顾子凉！
更让她们俩立刻联想到了的佳佳的奶奶刘小曼突然暴毙，刘奶奶的死因绝对蹊跷！
“是他……一定是他……”沈萱萱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如同冷风吹过开裂的冰面，“叔叔他……小时候亲眼看着刘阿姨……因为那个眉心有红痣的小三……”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话语停顿处是令人窒息的空白，仿佛不忍心，同时也无法将那个男人深藏在皮囊之下，那极度扭曲的心理和童年剧变后种下的血腥种子描绘清晰。
“那些女人，眉心的痣……那不是巧合！那是他的标记！是他的执念！是他……无法摆脱的诅咒！”职业的敏锐像闪电劈开了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栗。
房间里弥漫开一种冰冷的绝望。两个人隔着一方小小的书桌对视着，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恐慌和无法承受的重量。
尹蕾蕾的手死死抓着颈间的银链，那冰冷的吊坠几乎要嵌入皮肉。沈萱萱的手心里，自己掐出的月牙形血痕己经凝成暗红的小点。
“佳佳…还有她妈妈…...还有顾爷爷……”尹蕾蕾的声音带着泣音，破碎不堪，“他们……”
顾佳佳那双总是盛满调色板光彩、信任而明亮的眼睛在沈萱萱脑中闪过。顾爷爷苍老而温和的面庞，顾家宽敞别墅里曾经流淌的平静……这一切都将被彻底碾碎。
如果亲手将一把淬毒的利剑刺向他们，就等同于刺向自己的心脏。
“可是蕾蕾……那是三条人命……不，是西条！西条啊！还有那个刘奶奶刘小曼……”沈萱萱的眼圈红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的痛苦质问，“西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个有朱砂痣的小三刘小曼害死了陈冬梅阿姨，就算她有错，可金阿姨她们有什么错？！她们眉心的痣难道就是她们的罪过吗？！”
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沉重的实木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椅子腿在磨旧的木质地板砖上刮擦出尖锐刺耳的噪音。巨大的噪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锯着两人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
巨大的矛盾像钢针般穿刺着神经。一边是骨肉般的情谊，一边是血淋淋的真相和正义沉重的召唤。房间里只剩下尹蕾蕾压抑的、细碎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和沈萱萱无法自控的、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沈萱萱急促地喘息着，像是缺氧的鱼。她的目光转向书桌一角摆放的镜框——那是她检察学院毕业，戴上那枚崭新得灼目的检徽时的照片，镜框里女孩意气风发，眼神像淬火的精钢般坚定，映衬着胸前那枚小小的、代表法理天平的金属徽章正闪着锐利的光芒。
沈萱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有千斤重量，沉甸甸地灌进肺腑。
她的视线越过无声流泪的尹蕾蕾，越过这个熟悉却让人窒息的小房间，看向窗外城市灰霾的天空。
远处矗立的灰蓝色公安大楼尖顶刺破阴云，楼顶巨大警徽的轮廓，在阴沉的天色里肃然清晰，如同黑暗中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灯塔。
沈萱萱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