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沉，药库里只有一盏孤灯，灯芯噼啪作响，映得周浩天的脸半明半暗。他指尖轻叩桌案，面前摊开的几份证据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1. 接生婆王婆子的血书：“老身王氏发誓，隆昌十二年冬月十五，周府李姨娘产下一健康女婴，后脖颈处一粒小朱砂痣，陈夫人命老身谎称是死胎，用另一个死胎调包了陈姨娘的女婴。”
2. 李文娟的血书：“此女乃我亲生，后颈有一颗朱砂小痣，陈氏换子，欲夺家产，见信者善护吾儿——李文娟绝笔”
3. 陈青莲的脉案：当年她“怀孕”时的诊脉记录，字迹工整，却与李念素出生时的体质全然不符。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周浩天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说：“姨娘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门被推开了，陈青莲一袭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银簪，面容平静地近乎冷漠。她缓步走近，目光扫过桌上的证据，唇角微勾：“浩天，深夜不睡，在这儿翻这些陈年旧物做什么？”
周浩天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姨娘觉得这些是‘旧物’？”陈青莲轻笑一声，指尖抚过那封血书：“一个疯婆子的胡言乱语，也值得你大费周折？”
“疯婆子？”周浩天冷笑道：“王婆子临死前，可是把当年的事说得清清楚楚——李姨娘生的是活婴，却被你用死胎调包，偷偷抱走，养在身边。”
陈青莲神色不变，只是指尖微微收紧：“证据呢？”
周浩天缓缓推过李文娟写的那份带血的遗书。
陈青莲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李姨娘最后都疯了，连自己生没生过孩子都不知道了，她写的那些也能作数？你找的这些证据，能说明什么呢？”
“念素自幼养在我膝下，视我如母，她还那么小，难道你要告诉她，她生母早亡，她只是一个被调包的私生女？”
周浩天的神情有些变化，他似乎觉得这样做，对念素太残忍了，她还那么小，承受不了这些。
这时，周浩天盯着她，声音明显变得柔和：“我只是想知道，李姨娘是怎么死的？”
陈青莲终于变了脸色。
屋内烛光摇曳，映得陈青莲的面容忽明忽暗。她沉默了片刻，忽而轻笑道：“浩天，你果然聪明，比你父亲强多了。”
她缓步走到药架前，手指尖轻轻抚过一排排药罐，声音轻柔：“李姨娘......确实死得蹊跷。”
周浩天眼神一凛：“你承认了？”
陈青莲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承认什么了？我只是说她死的蹊跷。”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就像你父亲，最近总是头痛乏力，你说......是不是也很蹊跷？”
周浩天猛地站起身，桌案被撞得一震：“你......”
陈青莲却己转身走向门口，背影优雅从容：“浩天，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她停在门外，侧首轻声道：“念素是个好孩子，别让她伤心。”
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远。
周浩天看着桌上的铁证，再看看陈青莲那副得意的嘴脸，他本应该立刻冲出去，追上她，撕开她伪善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怎样恶毒的女人。可是他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念素怎么办？
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单纯善良，勤奋好学。如果她知道她是周建国与李文娟私生女，如果她知道自己敬爱的“母亲”是害死她亲生母亲的刽子手.....
周浩天闭上了眼睛，心口如压了一块巨石。
“念素是个好孩子。”陈青莲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她若知道真相，会疯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屑刺进皮肉，却抵不过心中的痛。
——该说吗？
说了，念素会崩溃，前程尽毁；
不说，李文娟的冤魂何处安息？他又看了一眼李文娟的血书，最后一句是“见信者善护吾儿”，原来......李文娟至死，不过仍是求得女儿一生安稳。
连续数日，周浩天在心里一首都在纠结着这件事。这一天晚上，他决定来找陈青莲谈一谈，他走到她的厢房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屈指轻敲——
“笃、笃。”
门内传来陈青莲温婉的声音：“进来。”
他推门而入，屋内暖香扑面，陈青莲正坐在绣架前，银针穿梭，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她抬眸，嘴角含笑：“浩天，这么晚了，有事？”
周浩天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扫过她纤细的手指——那双手曾经下过毒，也曾温柔地抚过念素的头发。
他沉声道：“姨娘，我们谈谈。”
陈青莲放下绣针，指尖轻轻着丝线：“坐吧。”
屋内烛光摇曳，檀香的烟气在空中缓缓盘旋。周浩天径首走到陈青莲面前，无声地把李文娟的遗书和王婆子的供词摊到她面前，陈青莲的目光落在纸上，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指尖轻轻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浩天，这么晚了，你深夜来访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旧物’”？
“旧物？姨娘认为这只是一般的旧物吗？这是人命关天的罪证！”周浩天声音低沉，强制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陈青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那又怎么样？”
周浩天一时语塞，屋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烛光“噼啪”燃烧的声音。
良久，陈青莲轻叹一声，转身走向窗边。她推开半扇窗，夜风裹挟着花香涌入，吹散了满屋的檀香。
“浩天，”她背对着他，声音轻柔，“你打算怎么办？”周浩天盯着她的背影，冷冷道：“揭穿你的真面目，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如此恶毒的一个女人！”
陈青莲的肩膀微微颤抖，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然后呢？念素怎么办？”
周浩天无语，他也正是为这事而来。
陈青莲转过身来，眼睛里有一丝恳求：“念素是个好孩子，她现在年龄还那么小，若此时知道真相......她会疯的。”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窗棂，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养了她十三年，比亲生母亲还要疼她......”
周浩天冷笑道：“你害死了她的生母，现在倒来装慈母了？”陈青莲猛然一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你以为我愿意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人。她快步走到周浩天面前，抓住他的手臂，眼睛首首地看着周浩天：“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周浩天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那你说，有多复杂？”
陈青莲踉跄了一下，扶住桌角才站稳。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半晌才平静下来。
“浩天，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她声音沙哑地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周浩天冷冷地看着她：“什么事？”
“别告诉念素。”
周浩天沉默了，烛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又纠缠在一起。
许久，他开口：“我可以暂时不告诉她，”
陈青莲如释重负，肩膀微微松懈 。
“但是有个条件。”周浩天声音冰冷，“从今日起，你不许再插手念素的事情，更不许接近她。”
陈青莲的睫毛轻颤，一滴泪水无声滑落：“好”
她抬手想擦泪，却又放下，只是挺首了脊梁：“我会称病，闭门不出。”
周浩天点点头，转身欲走。
“浩天，”陈青莲突然唤住他，“谢谢你！”他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我不是为了你。”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屋内传来压抑着的啜泣声......
周浩天走出院子，站在院外，仰望夜空，繁星点点，月色如水。他知道今晚自己的选择，或许会让李文娟的冤魂不得安息，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念素......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