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初，雷鸣电闪。姑苏李家药炉飘出缕缕紫烟，李素娟在祖传的青玉药鼎前，将最后三片百年肉苁蓉投入鼎中，鼎身镌刻的《安胎赋》泛起微光，这是李家不外传的紫河车安宫散炼成之兆——此方可使滑胎妇人足月生产，令濒死胎儿起死回生。
“大小姐，周家迎亲的船到胥门码头了。”丫鬟捧着凤冠进来，却被蒸腾的药雾惊退了半步，李素娟素手轻扬，鼎中飞出三粒赤红药丸，落在绣着百子千孙图的镜囊中。
这是她给未来夫家准备的嫁妆，也是困住周建国的温柔枷锁。
周建国下了船，踩着满地爆竹碎屑跨过鎏金门槛，正厅里，李老爷子手捧着檀木匣子端坐在太师椅上，说：“李家世代有个规矩就是传女不传男，素娟是我的长女，我当然是要传给她了。但是......”李老爷子顿了顿又问：“贤婿可知这安宫丸为何必须在雷雨夜封坛？”
周建国笔首地跪在地上：“小婿愚钝，请岳丈赐教！”
李老爷子取过鎏金钥匙：因这最后一味熊胆，需要借天雷震碎胆内的邪气。”
李老爷子手中的钥匙突然插入琉璃坛龙纹凹槽，机关转动声惊飞屋檐下的喜鹊。周建国盯着坛内琥珀色膏体：“这香气竟似混着初雪梅蕊？”
李老爷子猛咳数声，痰中略带些许血丝染红了手帕：“好眼力！梅蕊需是未出阁的处子寅时采摘...”他突然攥住女婿的手腕，“这秘方交给你，但要对着药王像起誓——”
这时李素娟缓缓掀开盖头一角，露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李老爷子将女儿的手按在周建国的掌心，让他对着药王像发誓，来日坚决不违背李家的“三不用”祖训：即“不用劣药，不用童工，不用欺心！”
周建国立刻指天立誓：“若违此誓，叫我周家药堂......”忽见琉璃坛映出李素娟含泪的双眸，喉头一哽，没说出话来。
李素娟己嫁入周家数日。
这一天，阳光透过药圃的紫藤架，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李素娟坐在紫藤椅上，手里捻着一把新晒的当归，细细闻着药香。她的小腹己经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
周建国从药铺回来，手里捧着一包油纸裹着的蜜饯，远远瞧见妻子，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素娟，今日可觉得乏？”他快步走近，把蜜饯递给她，“刚买的蜜渍梅子，酸甜开胃，你尝尝。”
李素娟接过，指尖轻轻碰触他的掌心，眉眼弯弯：“你呀，整日惦记着我，倒像是怕我饿着似的。”
周建国笑着在她身旁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眼中满是期待：“这可是咱们周家的长子，自然要精贵些。”
李素娟低头轻笑，手指轻轻着蜜饯上的糖霜：“若是女儿呢？”
“女儿也好，像你一样聪慧温婉。”周建国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李素娟的肚子越来越大了，马上就要到临产期了。
一天，周建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屋内传来李素娟痛苦的呼叫声，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周建国的心上。
“老爷，您别急，夫人身子骨好，定能平安生产。”管家刘叔递上一杯热茶，却被他随手搁在一旁。
“都三个时辰了......”周建国攥紧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掌心！
“生了，生了！”接生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快步走出来，满脸喜悦，“恭喜老爷，是个大胖小子！”
周建国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婴儿红扑扑的小脸皱成一团，却在他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
“素娟呢？她怎么样？”他急切地问。
“夫人无大碍，只是累极了，现在睡下了。”接生婆笑道。
周建国长舒了一口气，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孩子，眼眶微热：“好孩子，爹在这儿呢......”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周浩天满月了。
满月宴上，周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周建国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站在堂前，朗声道：“今日是犬子满月，承蒙各位赏脸，周某感激不尽！”
众人纷纷贺喜，李素娟坐在一旁，虽然面色仍然有些苍白，但眼中满是欣慰。
周建国低头逗弄儿子，轻声笑道：“浩天，你可要快快长大啊，将来继承咱们周家的药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婴儿“咿咿呀呀”地回应着，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李素娟从周建国的手中接过襁褓里的儿子，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柔声道：“你爹呀，现在就盼着你长大呢。”
周建国正在和几位药行掌柜推杯换盏，脸上尽是意气风发。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堂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李素娟的父亲——李老爷子扶着门框，面色苍白，嘴角竟渗出一丝鲜血。
“爹！”李素娟惊呼，连忙将孩子递给旁边的奶娘，快步上前搀扶。
周建国也立刻放下酒杯，大步跨过去：“岳父大人，您怎么了？”
李老爷子摆摆手，勉强笑到：“无碍......无碍......”只是近日天气转凉，旧疾犯了......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咳，竟咳出一口血来，溅在青石地砖上，触目惊心。
满堂宾客顿时噤声，喜宴的气氛骤然凝滞。
李素娟亲自为父亲把脉，指尖下的脉象虚浮无力，她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色。
“爹，您这是积劳成疾，气血两亏，必须得好好调养！”她转过头对周建国道：“建国，你快去拿一些人参来，再配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
周建国点头，正要转身时，忽见李老爷子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喘息道：“素娟......爹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爹，你别胡说！”李素娟眼眶泛红，声音微颤，“您好好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老爷子摇摇头，目光越过女儿，望着门外，喃喃道：“你娘走得早，爹这些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你妹妹......”
正说着，一个约摸十三西岁的女孩子端着药碗走进来，眉眼和李素娟有七分相似，只是显得稚嫩清秀。她穿着素净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木杈，却掩不住那股灵秀之气。
“姐姐，药熬好了。”少女轻声说道，声音如清泉般悦耳。
李素娟接过药碗，柔声道：“文娟，这是你姐夫。”李文娟抬眼看向周建国，微微俯身：“姐夫。”
周建国点头，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心中暗叹：“这丫头，倒是和素娟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李老爷子喝完药，气息稍稳，拉着女儿的手，缓缓说道：“素娟，爹这些年....没能照顾好文娟，以后，文娟就靠你了......”
李素娟立刻明白父亲的意思，紧握着妹妹的手，坚定地说：“爹，您放心，文娟就留在周家，我会好好照顾好她的...”
李老爷子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完，头一歪，就再也没有醒来......
料理完父亲后事之后，李素娟就把无依无靠的妹妹接到周家来，安排她在药房里帮忙，从最简单的药材分拣开始。
周建国偶尔去药房看见李文娟时，眼睛里总流露出一丝贪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