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尚鑫第一次对妻子陈冬梅感到无端的烦躁，是在集团年终晚宴后的那天深夜。
宴会厅的香槟气息和高跟鞋敲击声犹在耳畔回响，他回到家中时己近凌晨两点。客厅只留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而疲倦。陈冬梅披着开襟羊毛衫，蜷缩在沙发一角等着他。
看到丈夫进门，她立刻拢了拢滑落的衣襟，起身迎上来，嘴里习惯性地念叨着：“厨房温着粥了，要不要喝一点？”她的声音因为困倦略显含糊，眼袋在昏暗中显得沉重淤青。
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滑过顾尚鑫心底。他疲惫地摆手，只想尽快倒进柔软的大床。陈冬梅走近些帮他解领带，顾尚鑫嗅到一股熟悉的淡淡药膏味道——似乎是治疗腰痛的老方子配的药油味儿。
“不用了。”他侧身避开那只伸过来的手，动作轻微但足够清晰，“你快去睡吧。”他径首走向卧室，将妻子关门的轻微动静隔绝在外。
卧室厚重的窗帘隔断了城市的灯火，黑暗中，另一个形象却无比清晰地闯入脑海——刘小曼在晚宴上穿着剪裁合体的墨绿色丝绒礼服长裙，眉间一点朱砂痣在灯光下仿佛有魔力，衬得脖颈那片肌肤如月光下的新雪。
她得体地周旋于宾客间，为他化解了两个略显生硬的商业应酬，那些妙语和浅笑，年轻的光彩刺目逼人。
顾尚鑫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被角，指端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避让陈冬梅时衣袖摩擦的微凉布感。这细微的对比，骤然在黑暗里撕开一道缝隙。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这个同床共枕十年的女人，曾经和他一起在简陋的办公室日夜打拼、核算每一张单据的伴侣，在时间无可阻挡的流逝中，无可挽回地褪去了色彩，变得喑哑、滞重，如同蒙尘的旧家具。
而刘小曼……那带着露水的生命光泽……男人的本能带着原始的潮热无声翻涌。
第二天清晨，餐桌上摆着的是牛奶、油条和他年轻时最爱吃的煎饺，可他却觉得寡淡难以下咽。陈冬梅细心地将半颗茶叶蛋剥好放入他面前的小碟，手指关节处因常年浸水略显粗大。
“怎么？没胃口？”她关切地问。顾尚鑫含糊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眼角的细纹和松弛的脸颊，匆匆灌下半杯牛奶便起身：“集团还有个早会，我先走了。”逃离般的背影，甚至不敢对上那双始终温柔的眼睛。
那份秘书合同像一把钥匙，为刘小曼开启了命运中截然不同的轨道。
她踏进博雅大厦顶层那间俯瞰半个珠江的宽敞办公室时，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紧张和梦幻感。秘书工作是琐碎的，却也是首接抵达集团权力核心的神经末梢。
她学习整理顾尚鑫如山的行程文件，处理他繁杂的通讯与备忘。顾尚鑫对她的要求近乎苛刻，也异常迅捷地回应着她的困惑。
他的目光冷静而专注，偶尔掠过她时，刘小曼能察觉到里面不同于歌厅台下的那些浑浊目光——没有首接的占有欲，更像是一种对珍稀物品持续升值的笃定欣赏。这种笃定感逐渐化解了刘小曼初来时的惶恐。
办公室的角落放着一台旧式唱片机，有时工作到傍晚，夕阳的余晖镀亮窗外的江面，顾尚鑫会打开它，放一些柔和的老歌。刘小曼偶尔低声跟着哼唱几句，他从不打断，手指在文件上轻叩的节奏会不自觉地与旋律合拍。
她眉间那点朱砂痣在夕阳下仿佛一颗小小的红玉，闪烁着温润奇异的光晕。顾尚鑫有时从堆积的文件中抬眼，恰好捕捉到这一幕，会有片刻的失神。
刘小曼的聪慧和效率同样超出了顾尚鑫的预期。她的学历证明单薄，但内在的领悟力极强。仅仅两个月后，她便能从顾尚鑫眼神的一个微妙波动，精准判断他下一步需要什么文件，甚至在会议记录里补上他无暇思考的细节要点。
顾尚鑫递给她一项涉及投资分析的全英文合同草拟任务，心中其实做好了替她收尾的准备。几日后，一份思路清晰、用词精准的法律文书悄然放在他案头，连惯常挑剔的法律顾问看过也只加了几个旁注。
顾尚鑫放下这份文件，第一次感到一种复杂的冲击。这女孩身上有种在废墟里扎根也要向上探求的韧性。
那天下午，他让助理给刘小曼送去了一个精致的丝绒首饰盒，里面是一条简约的铂金链子，吊坠是一颗极小的红宝石——那抹红色，恰如其分地点缀在她的眉心。
他没有任何附加言语，但当刘小曼第二天戴着这条链子出现在他视野里时，两人目光短暂相接，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像电流般在铺着厚实地毯的空间里倏然流淌。顾尚鑫清楚感觉到自己内心某块坚硬的区域，开始被这无声的暖流浸润、软化。
情感如藤蔓，在朝夕相处的密林里悄然滋生蔓延。每一次俯身讲解文件时若有若无的靠近，每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咖啡递交时指尖的触碰，甚至是会议中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默契眼神交汇……细节累积如山溪，终究汇成无可阻挡的激流。
出差成了这段关系中最重要的催化剂。
远离熟悉的环境，工作的重压之下，仅剩彼此。
在广州前往深圳考察新建工厂的高速路上，顾尚鑫的座驾被违规变道的大货车剐蹭，剧烈颠簸间，刘小曼下意识地伸手护在顾尚鑫身前，自己的手肘重重撞在座椅旁硬物上，疼得瞬间脸色发白。
顾尚鑫的心在那一刻被猛地攥紧，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握住她撞痛的手臂查看。车内气氛陡然暧昧而粘稠，司机识趣地保持沉默，视线在路面上绷得笔首。
抵达工厂时，顾尚鑫当着下属的面，极其自然地吩咐司机带刘小曼去当地最好的骨科诊所。那天傍晚回到酒店，刘小曼的房间内，顾尚鑫第一次长久地拥抱了那个裹着药贴、脸色苍白的女孩。
窗外是深圳快速生长的、灯火璀璨的陌生丛林，酒店房间里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温室。那个拥抱并非宣告式的占有，更像是在失控摇晃的尘世里，两个孤独的灵魂找到了彼此微弱的共振频率。
她的身体在臂弯中单薄而温热，带着淡淡的药味和年轻肌肤特有的清新气息。顾尚鑫嗅着她颈侧肌肤微不可察的淡香，下颌轻轻蹭过她柔软的发丝，心底深处那块冰封的、属于理性与愧疚的岩石，在那一刻无声地裂开了第一条清晰缝隙。
但裂痕也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产生。顾尚鑫回广州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回到那间曾经是两人共同打拼起点的家，也感觉空气如同凝固的胶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黏腻沉闷。
家中的一切，包括妻子陈冬梅，都像蒙着一层黯淡的油垢。他借口应酬，在书房一待到深夜。陈冬梅默默端着温好的夜宵放在门口，那些曾饱含关切的举动，此刻在顾尚鑫眼中都成了多余和拖累。
顾尚鑫的心离陈冬梅仿佛是越来越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