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手指在水中勾动。无声的命令,比寒风更刺骨。
沈烬僵在池边,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赤裸的肩臂起满鸡皮疙瘩,伤口在寒气下麻痒暂缓,却换来更深的僵死感。
下去?
入这冰窟?
找死!
可萧绝的目光隔着寒水射来,幽暗如深渊漩涡,吸着她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火光。抗拒?立刻会被碾碎。
她死死盯着水中那抹素白鬼影。
赌!
赌这疯子不是真要她死!至少现在不是!
沈烬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寒气,带着刺骨的异草苦涩。她不再看萧绝,只盯着那冒着白烟的、清澈见底的寒水。
然后,一步踏出!
“噗通——!”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像千万根冰针同时扎进骨髓!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肺腑被无形巨手攥紧,窒息感排山倒海!
她本能地挣扎,想浮起,身体却沉重如铁,首往下坠!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捏碎骨头!
沈烬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拽向池底!
她被迫睁开眼,冰水刺得眼球生疼。模糊的视野里,是萧绝近在咫尺的脸!苍白得毫无人色,墨发在水中狂舞,那双眼睛在幽暗水底亮得骇人,死死锁着她!
他拽着她,按坐在冰冷的池底石板上!
彻骨的寒意疯狂侵蚀!伤口处的麻痒被极致的冰冷彻底压制,取而代之的是骨髓深处爆开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被无形的重锤一寸寸敲碎!
冷!痛!
沈烬张大嘴,想呼吸,灌入的只有冰寒刺骨的池水!呛得她眼前发黑,意识瞬间模糊!
就在濒临窒息的边缘,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猛地一拽!
“哗啦——!”
沈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出水面!
“咳咳咳——!”她瘫倒在冰冷的池边青石上,蜷缩成一团,疯狂地咳嗽,呕吐出冰水,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皮肤青紫,嘴唇乌黑,像刚从地狱爬出。
头顶传来萧绝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被寒泉浸润过的沙哑:
“滋味如何?”
沈烬咳得撕心裂肺,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身体在冰寒与剧痛中本能地战栗。
“看来不够。”萧绝的声音毫无波澜。
下一秒,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攥住她的脚踝!
“不——!”沈烬嘶哑的抗拒刚出口,就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再次狠狠掼入寒池!
“噗通!”
冰水再次淹没!
窒息!冰寒!碎骨之痛!
地狱的轮回!
这一次,她在水底挣扎得更剧烈,死亡的恐惧攫住心脏!但那只手如同铁钳,将她死死按在池底!
时间被无限拉长。意识在极致的寒冷和痛苦中沉浮,濒临消散。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要溺毙在这冰窟时,再次被猛地提出水面!
“咳咳…呕…”她像濒死的鱼,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只剩下抽搐的力气。
萧绝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模样。素白的单衣紧贴身体,勾勒出清瘦的线条,水珠顺着墨发滴落,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记住这滋味。”他的声音穿透沈烬模糊的意识,冰冷而清晰,“这是你该待的地方。”
沈烬蜷缩着,身体筛糠般抖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剧痛。她闭着眼,意识混沌,只有彻骨的恨意在冰冷的躯壳里疯狂燃烧!
第三次!
当那只冰冷的手再次伸向她时,沈烬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一口咬向那只伸来的手腕!
牙齿嵌入冰冷的皮肉!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
萧绝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死死咬住自己手腕的沈烬。她像一头濒死的小兽,用尽最后的力量撕咬,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手腕传来清晰的痛感。
萧绝的眼底,那片深潭般的幽暗,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新奇的审视。
他任由她咬着,没有抽回手。
时间仿佛凝固。
首到沈烬力竭,牙齿松开,整个人脱力地下去,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 * *
冷。
无边无际的冷。
沈烬感觉自己沉在冰海深处,意识模糊。只有彻骨的寒意,和骨头缝里残留的、被敲碎般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暖意,从心口处蔓延开。
很淡,很微弱,像寒夜荒野里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粒火星。
但这丝暖意,却顽强地抵抗着周身的冰冷,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西肢百骸渗透。
沈烬的意识被这丝暖意牵引,艰难地从冰封中挣脱一丝缝隙。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堆干燥的干草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霉味、却厚实许多的旧棉被。
冷院的硬板床没有这么软…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适应了片刻。
低矮的屋顶,黑黢黢的椽子。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木头味、灰尘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熟悉的血腥气…
柴房!
是西跨院的柴房!
她竟然在这里?!
沈烬挣扎着想坐起,浑身骨头却像散了架,剧痛让她闷哼一声。
“别动。”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烬猛地扭头!
阿阮!
她就坐在旁边的干草堆上,正从一个陶罐里倒出黑乎乎的药汁。昏暗中,她的侧脸沉静,眼神专注。
“你…”沈烬喉咙干涩发痛,声音嘶哑。
“督主命我将你挪到这里。”阿阮将药碗递到她唇边,语气平淡无波,“冷院太冷,不利养伤。这里…‘干燥’些。”
干燥?!
沈烬的心猛地一跳!阿阮之前的暗示!
她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身下厚厚的干草堆!那个“碎布团”…就在这里!在她身下!
火种!就在身下!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阿阮将药碗又凑近了些:“喝了。寒毒入骨,再拖,神仙难救。”
药味苦涩刺鼻。
沈烬看着阿阮清澈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那碗漆黑的药。萧绝的命令?阿阮的意图?这药…
她没得选。
她艰难地张开嘴,任由阿阮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灌入喉咙。药很苦,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顺着食道滑下,所过之处,竟奇异地激起一丝微弱的暖流,与心口那点微弱的暖意呼应,对抗着体内的冰寒。
一碗药灌完,沈烬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阿阮放下碗,拿出银针。
“忍着。”她低声道,银针精准地刺入沈烬几处大穴。
一股更强烈的暖流随着银针的捻动,在沈烬冰冷的经脉中强行冲开!剧痛伴随着酥麻酸胀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沈烬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身体剧烈颤抖。
阿阮手下不停,眼神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器物。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针法霸道,驱赶着深入骨髓的寒毒。
沈烬在剧痛和暖流的双重冲击下,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每一次清醒,都感到心口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壮大了一丝丝,抵抗着外界柴房的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
阿阮终于收针。她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耗费极大心力。
“寒毒暂时压下,但己伤及本源。”她看着虚脱的沈烬,语气凝重,“需静养,不可再受寒。”
她起身,从药箱里拿出几个油纸包,放在沈烬枕边。“药,早晚各一包,温水煎服。”又指了指旁边一个旧瓦罐,“水,干净的。”
做完这些,她提起药箱。
“阿阮姑娘…”沈烬挣扎着开口。
阿阮停步,回头看她。
“为什么…救我?”沈烬声音嘶哑,目光死死锁住她。
阿阮清亮的眸子在昏暗中静静回视,片刻,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冰雪初融。
“药苦穿肠,”她轻轻重复那句似偈语的话,“心灯…自在燃。”
她不再停留,转身推开柴房破旧的门。
门外,惨淡的月光倾泻进来,照亮门口一角。也照亮了门外阴影里,那个佝偻着背、如同石像般沉默站立的枯瘦身影——
哑婆。
她不知何时守在这里,像一道无声的幽灵。
阿阮似乎并不意外,对她微微颔首,提着药箱,身影融入门外更深的夜色中。
哑婆浑浊的老眼,透过门缝,落在草铺上气息微弱的沈烬身上,木然,无波。
门被轻轻带上。
柴房重归昏暗死寂。
只有沈烬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和身下干草堆里那个冰冷的秘密。
沈烬躺在草铺上,感受着体内冰火交织的余韵。心口那点微弱的暖意,在药力和针法的催动下,如同风中的残烛,却倔强地亮着。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身下的干草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指尖,在厚厚草堆的掩护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向着记忆中的位置摸索。
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
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个裹着碎布的、硬硬的小团。
还在!
她死死攥住!
火种在手!
寒泉淬骨,劫后余生。
心灯未灭。
柴房,将是新的战场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