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麻痒酷刑中熬煎。沈烬像块沉默的石头,蜷在冷院硬床上。双手裹布下的新肉疯狂生长,万蚁噬心的麻痒日夜不休。她咬破嘴唇,尝着血腥,硬扛。
阿阮每日来换药,带来清苦药味。她沉默如旧,动作利落。每次敷药,那钻心的麻痒都让沈烬眼前发黑,汗如雨下。阿阮眼神清澈,不多看,不多问。
“快了。”一次,阿阮包扎好,突然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不经意拂过沈烬手腕内侧那道浅痕。
沈烬猛地抬眼。
阿阮己提箱起身,神色如常:“新肉长好,麻痒就退了。”她留下这句,转身离去。
沈烬盯着她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心在狂跳。
“快了”?是指她的手?还是…那个“太阳”?
又一场大雪。天地皆白。
冷院像个被遗忘的冰窟。哑婆送来的粥水,转眼就结了冰碴。
沈烬裹紧薄被,寒意刺骨。双手的麻痒在寒冷中稍缓,但内腑的隐痛和心头的焦灼却更加清晰。
青禾…柴房…那个“碎布团”…阿阮的暗示…
时间,每一息都漫长如刀割。
午后,风雪稍歇。冷院死寂被打破。
沉重的脚步声踏雪而来,不是裴琰的轻捷,也不是阿阮的悄无声息。带着一种沉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院门锁链哗啦作响,被粗暴推开。
曹总管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门口,冻得发青,眼神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阴鸷。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番子。
“沈氏女!”曹总管尖利的声音刮人耳膜,“督主召见!”
沈烬心头一凛!萧绝?这个时候?
她挣扎着坐起,裹着布条的手撑着床沿,剧痛让她指尖发颤。面上却一片死寂的平静。
曹总管嫌恶地扫过她狼狈的样子,尖声催促:“磨蹭什么!想冻死在这儿不成?带走!”
两个番子上前,动作粗鲁,不由分说地将沈烬从床上拽起,几乎是将她拖出了冰冷的屋子。
寒风卷着雪沫扑面,沈烬打了个寒颤。她踉跄着被拖出院门,哑婆佝偻的身影缩在廊下阴影里,像块真正的石头。
方向…不是暖阁,也不是书房。
番子拖着她,穿过层层肃杀的院落,绕过回廊假山,越走越偏。空气里那股属于萧绝的冷冽松香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更冰冷的湿寒之气。
脚下积雪渐薄,露出深灰色的嶙峋山石。前方竟是一处背靠天然石壁的僻静院落,院墙高耸,隔绝内外。院门紧闭,透着森严。
曹总管上前,叩动门环。三长两短。
沉重的木门无声开启一条缝。一个同样穿着墨色劲装、但气息更加沉凝如渊的番子露出半张脸,目光冰冷地扫过曹总管和沈烬。
“督主在里面。”番子声音沙哑,侧身让开。
曹总管点头哈腰,示意番子将沈烬推进去。
沈烬被一股大力推搡着,跌入院中。
门在身后沉重关上,隔绝了风雪。
院内景象让她瞳孔微缩。
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片铺着巨大青石板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方用天然巨石围砌而成的泉池!池水清澈见底,却不断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
池边石缝里,竟顽强地生长着几丛深绿色的、叶片带着锯齿的异草,在寒气中微微摇曳。
这池水…冰得诡异!
寒气扑面,沈烬冻得牙齿打颤,伤口处的麻痒似乎都被这极寒压了下去。她环顾西周,石壁高耸,隔绝了大部分天光,显得阴森压抑。
空地一角,萧绝负手而立。
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素白单衣,在这冰寒之地显得格外单薄。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身形挺拔如孤峰,背对着沈烬,面朝那方寒池。
曹总管小碎步上前,谄媚道:“督主,人带来了。”
萧绝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奴才告退?”曹总管小心翼翼。
“滚。”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比这池水更冷。
曹总管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院门再次紧闭。
院内只剩下沈烬和那个站在寒池边的、素白如鬼魅的身影。
寒气丝丝缕缕钻进沈烬破烂的囚衣,冻得她骨头缝都在发颤。她僵立在原地,看着萧绝的背影,不知他要做什么。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流淌。
终于,萧绝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在阴冷的石壁背景下,更显苍白,毫无血色。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隔着蒸腾的寒气望过来,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件即将投入熔炉的试验品。
他的目光落在沈烬缠满布条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
“过来。”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沈烬心往下沉。她咬着牙,拖着冻得麻木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寒气逼人的池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到距离萧绝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寒气己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萧绝的目光扫过她苍白发青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残酷的兴味。
“脱了。”
两个字,如同冰锥砸落!
沈烬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脱?在这冰天雪地,寒气刺骨的地方?!
萧绝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冰冷的命令和等待。他负手而立,素白的衣袂在寒池蒸腾的雾气中微微拂动,像索命的无常。
屈辱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淹没了沈烬!她死死攥紧裹着布条的拳头,指甲再次掐入未愈的伤口,剧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反抗?死路一条。
顺从?比死更不堪!
她站着没动,身体因极致的寒冷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萧绝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刮过沈烬的脸。
“本督再说一次。”
声音依旧不高,却让周围的寒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脱。”
沈烬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异草苦涩味道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寂的冰封。
她颤抖着,伸出僵硬麻木的手指,开始解身上那件早己破烂不堪、沾满污渍的囚衣。
动作笨拙、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
单薄的囚衣滑落,露出里面同样破旧、无法蔽体的单薄里衣。寒风瞬间裹挟住她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冻得她几乎失去知觉。
萧绝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在外的、瘦削的肩膀和手臂上青紫的冻痕、旧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继续。”他吐出两个字,目光落在她残破的里衣上。
沈烬的手指顿在里衣的系带上,指尖冻得发紫,微微颤抖。巨大的羞耻感和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烈的血腥味。眼中一片血红。
就在她颤抖的手指即将扯开那最后的遮蔽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
沈烬猛地抬眼!
只见寒池边,那抹素白的身影己然消失!
池水剧烈地晃动了几下,蒸腾的白雾被搅乱。清澈的水面下,隐约可见萧绝的身影沉在池底!
他竟然…自己跳进了这冰寒刺骨的泉水中?!
沈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疯子…到底要做什么?!
池水翻涌片刻,渐渐平息。萧绝的身影在清澈见底的寒水中沉静下来。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墨发在水中如同海藻般散开。素白的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轮廓。
他整个人浸泡在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泉水中,脸色在水的折射下更显青白,如同沉眠的玉雕。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时间仿佛凝固。
沈烬站在池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余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沉重地跳动。她看着水底那个诡异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比这池水更冷。
不知过了多久。
水底的身影终于动了。
萧绝缓缓睁开眼。
隔着清澈晃动的寒水和蒸腾的白雾,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池边几乎冻僵的沈烬。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
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某种奇异吸力的幽暗漩涡!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火光!
沈烬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想后退,双脚却像被冻在地上。
萧绝在水中缓缓抬起一只手。
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向沈烬。
然后,屈起食指,朝她勾了勾。
无声的召唤。
带着不容置疑的、来自深渊的命令。
下来。
到这淬骨的寒泉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