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污水在脚下缓慢流淌,散发着刺鼻的恶臭,粘稠的水面反射着破洞处洒下的惨淡月光。洛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握着断剑的手心满是冷汗。窝棚里传出的苍老声音,带着浓重的惊恐和虚弱,在这死寂的下水道里格外清晰。
是敌?是友?还是…陷阱?
“我们…我们不是坏人!”小雅稚嫩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勇敢地抢在洛颖前面回应,“外面有坏人在追我们…我们…我们只是想躲一下…”她紧紧抱着昏迷的王小萱,小小的身体挡在洛颖身前。
窝棚里沉默了几秒,只有压抑的喘息声。昏黄的油灯光芒在破油毡布上摇曳不定。
“坏人?”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疑虑和深深的疲惫,“这里…这里只有老鼠和垃圾…没有值钱的东西…”
“我们不要东西!”洛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信,“老伯,我们被仇家追杀,无处可去,只想找个地方暂时避一避风头。我妹妹受了伤,需要休息。”她刻意点出王小萱的伤情,试图唤起对方的同情。
又是一阵沉默。窝棚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艰难地挪动。片刻后,窝棚那由破木板拼凑成的、歪斜的门板,被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布满污垢和深刻皱纹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乱糟糟、沾满油污的灰白头发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那只眼睛浑浊不堪,充满了警惕、惊恐和一种被生活磨砺到麻木的疲惫。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颤抖着。正是那个在泵房外捡走铁锤令牌、又在垃圾堆里狂喜的拾荒者!老约翰!
他那只浑浊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过洛颖、小雅、昏迷的王小萱,以及躺在污水渠边、气息奄奄的老陈。当他的目光扫过洛颖颈间那枚黯淡无光的星辰吊坠时,浑浊的瞳孔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城…城卫军?”他声音嘶哑地问,带着浓重的恐惧。
“不全是…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洛颖没有明说“虚瞳”,但语气中的凝重和恐惧是真实的。“他们追得很紧,就在上面。”
老约翰那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洛颖,仿佛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假。浑浊的眼底深处,有恐惧,有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到了洛颖苍白的脸色和嘴角干涸的血迹,看到了小雅脸上的惊恐和泪痕,看到了王小萱昏迷不醒的惨状,看到了老陈垂死的模样。
许久,他那只扒着门板、枯瘦如柴、沾满污垢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门缝开得更大了些。
“进来…快点…别…别弄出声响…”他的声音带着认命般的沙哑和虚弱,“地方…地方小…别嫌弃…”
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劣质烟草和食物腐败气息的浓烈气味从窝棚里涌出。
洛颖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至少暂时不是敌人。她不敢耽搁,立刻示意小雅帮忙,两人小心翼翼地先将昏迷的王小萱抬进狭窄的窝棚,放在里面唯一一张铺着破毛毡的矮床上。然后又艰难地将老陈拖了进来,让他靠在冰冷的墙壁边。
窝棚内部极其狭小,不足五平米。除了那张矮床和一个充当桌子的破木箱,就是堆满的各种破烂:生锈的铁皮罐、扭曲的金属零件、发霉的书籍、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角落里甚至有一个用破瓦罐做成的小火塘,里面残留着灰烬。整个空间拥挤不堪,空气污浊。
老约翰佝偻着背,缩在火塘旁一个用破轮胎改成的“凳子”上,警惕地看着她们的动作,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安置好同伴,洛颖才真正松了口气,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后背的伤处火辣辣地疼。
“谢…谢谢您,老伯。”洛颖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和深深的疲惫。
老约翰只是含混地“唔”了一声,低下头,用一根烧焦的木棍拨弄着火塘里冰冷的灰烬,不再看她们。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小雅懂事地拿出破布袋里仅剩的一点粗粮饼,掰了一小块递给老约翰:“老爷爷…您吃…”
老约翰看着那块硬邦邦的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枯瘦的手,飞快地接了过去,塞进嘴里,如同松鼠般小口而快速地咀嚼着,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门口。
洛颖靠着墙壁坐下,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星辰吊坠紧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却持续的暖意,缓慢地滋养着她枯竭的精神力。她需要尽快恢复一点力量,这个地方绝非久留之地。
下水道深处,只有浑浊的水流声和她们压抑的呼吸声。窝棚外,城卫军的号角声和脚步声似乎渐渐远去,但那份危险的感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并未消失。
……
夜枭据点,冰冷囚室。
与其说是医疗室,不如说是一间加固的囚笼。冰冷的金属墙壁,厚重的铁门,只有高处一个狭小的、布满铁栅栏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光。空气里消毒水和血腥味淡了些,但多了一种金属的冰冷和压抑感。
王不凡躺在唯一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带着霉味的毯子。体内的剧痛如同退潮的冰水,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沉重的疲惫。灰紫色的棱晶印记在眼底深处沉寂,如同冻结的寒星。
影枭的话如同冰冷的枷锁,缠绕在心头。
债务。效力。钥匙。
还有…萱萱她们的安危。
沉重的铁门无声滑开。影枭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银色的金属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他手中没有拿着那个毒蝎盒子。
“看来阎王暂时还不想收你。”影枭的声音依旧低沉磁性,听不出情绪。他走到金属床边,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王不凡。
“我的同伴…在哪?”王不凡的声音嘶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活着。”影枭的回答简洁冰冷,“城卫军的大规模搜捕惊退了大部分鬣狗。吕家和‘虚瞳’的爪牙暂时蛰伏了。不过,她们的位置…我只能说,不在我手里。”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个叫洛颖的女孩,似乎掌握着某种…星辰之力?最后爆发的光芒,连我都有些意外。她们暂时应该安全。”
洛颖的星辰吊坠…王不凡心中稍安。但“暂时安全”西个字,依旧沉重。
“血清…续脉丹…玉髓膏…”王不凡的目光转向影枭空着的双手。
“东西在。”影枭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你现在的状态,给你也没用。续脉丹和玉髓膏需要特定的手法引导药力,否则只会加速你死亡。至于血清…你己经用了一支,剩下的,是筹码。”
筹码。王不凡的眼神更加冰冷。
“我说过,你欠我一条命。”影枭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现在,是时候谈谈利息了。”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边缘磨损严重、刻着一柄古朴小锤印记的铁牌——正是瘸腿张给王不凡的铁锤令牌!
王不凡瞳孔骤然收缩!令牌!怎么会在影枭手里?!
“很意外?”影枭把玩着令牌,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一个叫‘鼹鼠’的老拾荒者,想用它去帝都学院后山的‘百炼谷’敲诈那个叫‘欧冶老头’的看门人,换点活命钱。可惜…他太贪心,也太不小心了。”影枭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黑市上,关于这枚令牌和你们几个的悬赏,价格可不低。他刚在黑市露头,就被我的人‘请’了回来。”
令牌…被那个拾遗者捡到,又被影枭截获!王不凡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影枭不仅知道“百炼谷”和“欧冶老头”,还知道令牌的来历!他对自己的了解,远超想象!
“你想要什么?”王不凡的声音冰冷如铁。
“聪明。”影枭面具后的嘴角似乎勾了勾,“帝都学院,是块铁板。但‘百炼谷’,尤其是那个‘欧冶老头’,是个例外。他脾气古怪,只认‘铁锤’令牌,不认人。这枚令牌,是进入百炼谷的唯一凭证,也是接近欧冶老头,请他出手修复或打造某些…特殊物品的唯一机会。”
他将令牌抛起,又稳稳接住。“我需要你,拿着这枚令牌,进入百炼谷,找到欧冶老头,从他那里取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王不凡追问。
“现在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影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你只需要知道,那样东西对欧冶老头来说可能只是块废铁,但对我很重要。取回它,你欠我的债,一笔勾销。血清、续脉丹、玉髓膏,立刻奉上。甚至…我可以提供庇护,帮你解决吕家的麻烦。当然,如果你失败了,或者想耍花样…”影枭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你和你的同伴,包括那头忠心的影狼…都会消失得很彻底。”
赤裸裸的威胁!冰冷的交易!
王不凡沉默着。他别无选择。令牌在影枭手里,同伴的安危捏在对方掌心,老陈的命也需要那些药物!而且,进入百炼谷,接近欧冶老头,这本就是瘸腿张给他的指引,也是他获得力量、进入帝都学院的唯一途径!影枭的要求,虽然危险重重,却阴差阳错地将他推向了原本的目标方向!
“好。”王不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明智。”影枭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去百炼谷是送死。欧冶老头的考验,可比‘地狱三重奏’有趣得多。”
他将令牌放在王不凡枕边冰冷的金属床上。“安心养伤。我会用最好的药,最快的速度让你恢复行动力。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拿到东西,你自由。拿不到,或者…让欧冶老头察觉到令牌的来历有问题…”影枭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
“另外,”影枭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停顿了一下,“那个‘虚瞳’…不是普通的敌人。它盯上你妹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特殊的‘容器’体质。你们身上…或许藏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好自为之。”
沉重的铁门无声关闭,将王不凡再次锁在冰冷的囚笼里。
枕边,那枚沉甸甸的铁锤令牌触手冰凉。王不凡艰难地抬起手,紧紧握住令牌。粗糙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百炼谷…欧冶老头…影枭要的东西…
还有…虚瞳…萱萱的秘密…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西伏。但这冰冷的令牌,却成了连接过去(铁锤佣兵团、瘸腿张)与未来(帝都学院、力量)的桥梁,也是他挣脱影枭枷锁、守护至亲的唯一钥匙!
他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拿到影枭要的东西!必须带着救命的药,找到洛颖她们!
冰冷的灰紫色棱晶印记在眼底深处微微闪烁。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火焰,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冰冷、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意志。
……
下水道,老约翰的窝棚。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浑浊的污水流淌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窝棚内,油灯的光芒摇曳,将佝偻的老约翰和疲惫的洛颖、小雅的身影投射在堆满破烂的墙壁上,如同扭曲的剪影。
王小萱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老陈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小雅蜷缩在矮床边,抱着膝盖,大眼睛警惕地看着门口,又时不时担忧地看看王小萱和老陈。
洛颖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调息。星辰吊坠的微弱暖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修复着她透支的精神力。后背的伤痛也减轻了些许。她不敢完全放松,感知提升到极限,留意着窝棚外的动静和…窝棚内那个沉默而警惕的老人。
老约翰一首缩在火塘旁的破轮胎上,低着头,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膝盖上破洞的裤子。浑浊的眼睛时不时飞快地瞥一眼洛颖颈间的星辰吊坠,又迅速移开,眼神复杂难明,混杂着恐惧、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终于,老约翰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咕哝声,枯瘦的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油腻破布层层包裹的小东西。
他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破布。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边缘磨损严重、刻着一柄古朴小锤印记的铁牌!
正是瘸腿张给王不凡的铁锤令牌!
洛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骤缩!她认得这令牌!王不凡说过,这是进入帝都学院后山“百炼谷”的唯一凭证!怎么会在这个拾荒老人手里?!
老约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洛颖震惊的表情,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恐惧:
“这…这个…你们…认得…对不对?是…是那个很凶的小子掉的…在…在污水沟那边…”
“它…它能进学院后山…百炼谷…找…找欧冶老头…”
“我…我不要了…给你们…”
“只求…只求你们…带我孙女…离开帝都…远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