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光芒在破败的窝棚里摇曳，将老约翰枯瘦颤抖的身影和洛颖震惊的面容拉长、扭曲在堆满破烂的墙壁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浑浊下水道的水流声和老约翰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那枚黝黑的铁锤令牌，在油腻的破布衬托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上面的古朴小锤印记如同沉重的烙印，烫在洛颖的心头。
“这…这个…你们…认得…对不对？是…是那个很凶的小子掉的…在…在污水沟那边…”
“它…它能进学院后山…百炼谷…找…找欧冶老头…”
“我…我不要了…给你们…”
“只求…只求你们…带我孙女…离开帝都…远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约翰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洛颖，仿佛要将她看穿，又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洛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震惊过后，是汹涌的思绪！
令牌！进入帝都学院后山百炼谷的唯一凭证！王不凡拼死也要拿到的东西！竟然被这个拾荒老人捡到，此刻又主动交了出来！条件…是救他的孙女？
“孙女？”洛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哪？出了什么事？”
“小铃铛…我的小铃铛…”提到孙女，老约翰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浑浊的泪水，恐惧中夹杂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绝望。“在…在‘灰鼠’帮的‘黑窝’…城南…‘烂肠巷’…最里面那个…挂着红灯笼的…‘销魂窑’…”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块油腻的破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销魂窑’？！”洛颖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南城最肮脏下流的妓院之一，专门收容和贩卖无依无靠的！落入那种地方…
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了洛颖全身！她看着眼前这个佝偻肮脏、如同风中残烛的老人，终于明白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从何而来！他捡到令牌的狂喜，恐怕不是贪婪，而是看到了唯一能救孙女的希望！他不敢去学院，只能寄希望于拥有这枚令牌的“贵人”！
“他们…他们说…小铃铛…还小…要…要养一段时间…但…但迟早…”老约翰的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抖得如同筛糠，“我…我没用…我救不了她…我连靠近都不敢…那些打手…会…会打死我…”
“令牌…给你…都给你…”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将手中的令牌和那块破布一起塞向洛颖，“你们…你们有本事…你们能杀那些坏蛋…求求你们…救救小铃铛…带她走…离开帝都…去哪都行…”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
洛颖看着塞到面前的令牌，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令牌入手沉重，边缘磨损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她的思维更加清晰。
这枚令牌，是王不凡进入百炼谷、获得力量、乃至进入帝都学院的关键！是老陈续命的希望之一！更是他们摆脱目前绝境的重要筹码！但同时…它也是眼前这个绝望老人唯一的希望，一个无辜女孩逃离地狱的钥匙！
沉重的责任感和巨大的风险瞬间压在了洛颖肩上。去“销魂窑”救人？那里是灰鼠帮的地盘，龙潭虎穴！凭她们现在残兵败将的状态，无异于飞蛾扑火！而且，城卫军还在搜捕，吕家和虚瞳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人，她们自己也会万劫不复！
“洛颖姐姐…”小雅也听明白了，小脸上满是震惊和同情，她看着昏迷的王小萱和垂死的老陈，又看看眼前苦苦哀求的老爷爷，大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无助。
洛颖紧紧攥着令牌，指节发白。星辰吊坠紧贴着皮肤，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暖意，似乎在提醒她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锐利地看向老约翰。
“老伯，令牌我收下了。你孙女的事…我记下了。”洛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感，“但现在不行。我们自身难保，外面追兵未散，我妹妹重伤昏迷，陈叔命悬一线。贸然去救人，不仅救不了你孙女，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老约翰眼中的希望之光瞬间黯淡下去，布满皱纹的脸如同瞬间枯萎的树皮。
“但是！”洛颖话锋一转，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剑，“我洛颖在此发誓！以星辰为证！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有能力，一定会去‘销魂窑’，救出小铃铛！带她离开帝都！若有违此誓，叫我粉身碎骨，永坠黑暗！”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灵魂深处的庄重！星辰吊坠仿佛感应到她的誓言，微微亮了一瞬。
老约翰被洛颖这突如其来的毒誓震住了！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洛颖，看着这个脸色苍白、浑身是伤、却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女孩。他活了这么久，在帝都最肮脏的底层挣扎求生，见惯了谎言、背叛和冷漠。如此沉重、如此决绝的誓言…他从未听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丝微弱的暖流涌上心头，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他猛地低下头，枯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谢…谢谢…姑娘…谢谢…”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破烂的衣襟。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洛颖打断他的感激，语气急促而严肃，“老伯，这里不能久留！城卫军可能还会回来，追兵也可能找到这里！我们必须立刻转移！你知道附近还有更安全、更隐蔽的出口吗？最好能避开地面！”
老约翰用脏污的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求生的光芒。他努力回忆着，枯瘦的手指指向下水道更深处的黑暗：“有…有…往…往那边…走…很深…有个…废弃的…污水泵站…封死了…但…但旁边…有个…被老鼠啃穿的…小洞…能…能通到…护城河…老…老排污口…外面…是…是乱石滩…”
护城河老排污口！乱石滩！那里人迹罕至，或许能暂时躲避！
“好！带路！”洛颖当机立断，“小雅，背上萱萱！我们走！”
小雅用力点头，用尽力气将昏迷的王小萱背到背上。洛颖则搀扶起气息奄奄的老陈。老约翰佝偻着背，颤抖着端起那盏昏黄的油灯，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窝棚深处堆叠的破烂。他吃力地搬开几个沉重的锈蚀铁桶，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散发着浓烈鼠臊味的低矮洞口。
“快…快进去…”老约翰的声音带着催促。
洛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在绝望中挣扎、却又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信任的老人，不再犹豫，率先弯腰钻进了那恶臭扑鼻的狭窄鼠洞。小雅背着王小萱，咬着牙艰难地跟上。老约翰则留在最后，费力地将老陈半推半拖地弄进洞口，然后自己也爬了进来，还不忘用破烂将洞口重新遮掩。
黑暗、狭窄、恶臭、窒息。鼠洞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尖锐的石块和垃圾碎片刮擦着身体。她们如同在巨兽的肠道里艰难爬行，朝着未知的出口，朝着渺茫的希望，亡命前行。
……
夜枭据点，冰冷囚室。
王不凡盘膝坐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赤裸的上身布满狰狞的伤疤和刚刚拆线的紫黑色缝合伤口。他双目紧闭，呼吸深沉而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的隐痛，每一次呼气都如同吐出体内的浊气和剧毒的残留。
他体内，那股被棱晶印记强行镇压、融合了“蚀骨”剧毒、“黑寡妇”血清以及外源药剂的冰冷力量，如同一条深潜的毒龙，在经脉中缓慢而沉重地运转。每一次运转，都带来经脉被撕裂般的剧痛，但痛楚过后，又有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冰冷的生机被强行催生出来，修复着残破的身体。灰紫色的棱晶印记在丹田深处缓缓旋转，如同冷酷的监工，维持着这种痛苦而高效的“修复”过程。
沉重的铁门无声滑开。影枭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他银色的金属面具在囚室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深邃的目光落在王不凡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
“恢复得比预想的快。”影枭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看来‘钥匙’的力量，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王不凡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那点灰紫色的棱晶印记一闪而逝，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比之前少了几分狂暴，多了几分内敛的锋芒。身体的剧痛依旧存在，但那种濒死的虚弱感己经消退了大半。
“百炼谷。”王不凡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什么时候去？”
“不急。”影枭走到囚室中央，负手而立。“欧冶老头脾气古怪，最讨厌被人打扰，尤其是带着‘麻烦’去打扰他的人。你现在去，带着一身吕家、虚瞳的麻烦气息，还有这身被‘影枭’标记过的伤，只会被他一锤子砸出来当废铁。”
他顿了顿，面具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而且，你以为百炼谷是什么地方？拿着令牌就能大摇大摆走进去？那老家伙的‘考验’，比‘地狱三重奏’更不讲道理。”
王不凡眼神微凝。影枭的话印证了瘸腿张的警告，百炼谷绝非善地。
“我需要做什么？”王不凡首截了当。
“两件事。”影枭竖起两根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第一，彻底清除你身上残留的‘蚀骨’和‘黑寡妇’的混合毒素气息，以及…我用来吊你命的‘暗影药剂’的痕迹。欧冶老头的鼻子比狗还灵，任何不纯粹的能量波动都会引起他的反感。我会给你一种特殊的药浴配方，需要你自己熬炼吸收，过程…会很痛苦。”
“第二，”影枭的声音低沉下来，“你需要掌握一点…基础的‘规则’运用。不是你那混乱的爆发，而是更精细、更内敛的控制。否则，你连百炼谷外围的‘千机乱流’都闯不过去，更别说见到欧冶老头了。”
“规则？”王不凡皱紧眉头。这是他第二次从影枭口中听到这个词。
“一种…对世界底层力量的理解和运用方式。”影枭没有过多解释，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秘，“你体内那点‘钥匙’的碎片，让你拥有了接触‘规则’的门槛，虽然极其微弱混乱。我会教你最粗浅的引子，能掌握多少，看你自己。记住，在欧冶老头面前，任何超出你掌控的力量暴露，都是取死之道。”
他从黑袍内取出一卷泛黄的、边缘磨损的兽皮纸，丢给王不凡。“药浴配方和‘千机乱流’的简易路线图。药浴材料，我会让人准备好。至于‘规则’引子…等你泡完药浴，能站起来再说。”
王不凡接过兽皮纸。入手坚韧粗糙，带着岁月的厚重感。他展开一角，上面是密密麻麻、极其古老复杂的文字和图案，还有一条扭曲诡异的路线标记，终点标注着一个锤子的符号——百炼谷！
这地图…价值连城！影枭竟然如此轻易就给了他？
“别高兴太早。”影枭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只是外围最安全的一条‘缝隙’，而且随时可能被欧冶老头改动。能不能活着走到谷口，还是未知数。至于药浴…”他面具后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准备好在地狱里再走一遭吧。”
说完，影枭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沉重的铁门再次关闭。
囚室内恢复了冰冷的寂静。王不凡紧紧握着手中的兽皮地图，粗糙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药浴的痛苦？规则的引子？千机乱流的凶险？欧冶老头的考验？
所有的未知和凶险，都无法动摇他冰冷的决心。
他将兽皮地图小心地贴身收好，目光落在枕边那枚冰冷的铁锤令牌上。令牌黝黑的表面，那古朴的小锤印记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召唤。
萱萱…洛颖…小雅…影牙…老陈…还有那个叫小铃铛的女孩…
等着我！
他重新闭上眼睛，再次沉入那冰冷而痛苦的修炼之中。这一次，他的意志更加凝练，目标更加清晰——变强！活下去！带着救命的药，找到她们！完成所有的承诺！
冰冷的灰紫色棱晶印记在丹田深处无声旋转，牵引着体内那条剧毒的“毒龙”，在毁灭与新生交织的痛苦边缘，向着未知的力量境界，艰难前行。帝都的阴影深处，命运的齿轮在血与火的淬炼和冰冷的交易中，继续向着更加诡谲莫测的方向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