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似乎察觉到儿子的失落,放下手中的竹篾。
粗糙的手掌在膝盖上蹭了蹭,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我和你娘商量好了。”
“你三弟读完初中就不读书了,一样自己讨生活。”
“家里实在供不起......”
他指了指后院,
“那头猪再养几个月就能出栏,能换不少钱,到时候给你们兄弟仨置点家当。”
陈砚墨感觉喉咙发紧,眼前浮现出三弟陈砚韬捧着书本认真学习的模样,那孩子总说想去看看外面的大学。
他强压下心中的酸涩,目光坚定地望向父亲:
“爸,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让三弟读完书。”
“我对你们三个都公平,读完初中就自谋出路。”
“老大你都二十了,该寻思找个媳妇操持家业。”
陈砚墨盯着碗里寡淡的米汤,现代社会不婚族的思潮在脑海翻涌。
那些被房贷、育儿压弯脊梁的同龄人身影闪过,他下意识攥紧瓷碗:“爹,我不急着结婚。”
“啥?” 爹的烟袋锅子重重磕在门槛上,惊得墙角的老鼠窜进裂缝,
“隔壁村阿贵比你大一岁,娃都会打酱油了!”
陈砚墨望着屋顶漏雨的窟窿,月光正顺着裂缝淌进屋内:
“我想先挣钱。等日子宽裕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前浮现出三弟被竹竿抽红的手背,
和课本扉页上 “给大哥买计算器” 的稚嫩笔迹。
爹长叹一声,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随你吧。可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窗外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陈砚墨突然想起,
这个季节河里鱼群正肥,
集市上鲜鱼价格可观。
他眼睛一亮,转头对正在帮娘烧火的陈砚朗喊道:
“二弟,吃完饭跟我去捕鱼!”
“明早拿到集市卖,肯定能赚一笔!”
陈砚朗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好!我去拿渔网!”
爹手中的竹篓差点散架,急得喊:
“河里涨水危险!”
可兄弟俩早己冲进杂物间,翻出破旧的渔网和竹筐。
晨光中,陈砚墨和陈砚朗踩着泥泞的小路朝河边走去。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水草的气息,陈砚墨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心中盘算着:
鲜鱼在集市能卖三块钱一斤,捕上十斤就是三十块,抵得上爹编半个月的竹筐。
三弟的书本费、家里的煤油钱,或许就有着落了。
而这,只是开始,等攒够了钱,
他一定要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河水因昨夜暴雨变得浑浊,打着旋儿往前涌。
陈砚朗握紧渔网边缘,眉头紧皱:
“哥,水太急了,要不咱换个浅滩?”
陈砚墨摇头,从兜里掏出根麻绳系在两人腰间:
“鱼群都在深水区,咱俩拴一起,安全。”
他们蹚着没过膝盖的河水,将渔网缓缓撒开。
陈砚墨盯着水面波纹,突然大喊:“收网!”
兄弟俩双脚死死抵住河底淤泥,手臂青筋暴起,奋力往回拽。
渔网沉甸甸的,里面银鳞闪烁,
活蹦乱跳的鲫鱼、鲤鱼撞得网兜咚咚响。
陈砚朗一个踉跄险些栽进水里,
陈砚墨猛地拽紧麻绳,
用肩膀顶住弟弟后背:“站稳!”
日头升到头顶时,西铁皮桶活鱼在岸边扑腾。
陈砚墨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笑着踹了踹桶壁:
“走!回家炖鱼汤!”
两人抬着沉甸甸的鱼桶往回走,
泥水溅在裤腿上。
压弯的扁担吱呀作响,可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一进家门,娘就从灶房迎出来,看着院里的鱼桶瞪大了眼睛:
“你们咋捞这么多鱼?”
陈砚墨擦了把汗,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嗯,今天运气好。”
“一网下去就沉甸甸的,连着撒了几次网,攒了西桶鱼呢!”
娘蹲下身,看着桶里活蹦乱跳的鱼:
“这么多鱼,明天拿去卖,能多卖点钱。”
陈砚墨从桶里挑出两条最大最肥的鲫鱼:
“钱要赚,但是身体是第一。”
“这段时间大家都累坏了,好好补补。”
“剩下的鱼明天拉去集市,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午饭时,娘从灶房端出一大盆奶白的鱼汤,面上飘着青翠的葱花。
陶碗里摆着西个切成两半的红薯,
表皮坑坑洼洼,是地窖里最后一点存货。
陈砚韬捧着碗,盯着红薯上裂开的细纹,
眼泪啪嗒掉进鱼汤里:
“哥,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
陈砚墨把自己那半块红薯掰下三分之一,悄悄放进三弟碗里:
“多吃点,读书费脑子。”
陈砚韬见状,也将红薯推过去:
“大哥我没饿。”
爹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浑浊的眼睛里泛着血丝:
“都别推!两个人分一个,谁也不许饿着。”
可他自己只舀了半碗清汤,就着红薯皮慢慢啃。
娘用木勺将鱼汤表面的油星撇进孩子们碗里,
自己就着锅底的汤,就着红薯最干瘪的部分小口吞咽。
鱼汤氤氲的热气里,
兄弟间推让食物的低语。
父母藏起饥饿的眼神,比任何珍馐都更烫人眼眶。
陈砚墨往两个弟弟碗里夹了块最肥美的鱼肉,
余光瞥见爹悄悄抹了把眼睛。
饭后,爹搬出竹篾和木框,准备编晒席。
陈砚墨和陈砚朗主动凑过去,
学着父亲的样子将竹篾剖成细条。
陈砚墨手生,锋利的竹片划开了指尖,
血珠渗在淡黄色的篾条上。
爹抢过篾条扔在地上,声音发颤:
“不会就别瞎弄!”
陈砚墨又捡起篾条,倔强道:“我能学。”
这时,爹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盯着鱼桶说:
“砚墨,拿条最大的鱼给你爷奶送去。”
陈砚朗手上的动作顿住,脸色一沉:
“爷奶又对我们不好,凭啥给他们?”
“行了。”
陈砚墨打断弟弟的话,目光望向二房方向。
心里想着百善孝为先,终究叹了口气,
“二弟,你拿去给他们吧。”
陈砚朗虽满脸不情愿,还是从桶里拎出一条大鱼。
刚走到院门口,就撞见陈国强和他娘迎面走来。
陈国强娘眼睛首勾勾盯着鱼,尖着嗓子道:“哟,这么多鱼?”
陈砚朗握紧鱼的尾巴,冷笑一声:
“二婶这眼神,怕是饿久了?”
“想吃让国强哥下河捞,总比在这儿干瞪眼强。”
“你这小兔崽子!”
二婶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爹娘分房的时候就该让你们...”
“分房的事儿二婶还记得清楚?”
陈砚朗扬了扬手中的鱼,水花溅在二婶崭新的布鞋上,
“要不今天也给我们评评理,凭什么...”
“砚朗!” 陈砚墨突然出声打断,眼神示意弟弟别再说下去。
二婶被呛得脸色涨红,张牙舞爪地拽着儿子:
“走!和穷鬼计较什么!”
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剜了眼鱼桶,那目光像是要把鱼生吞进肚里。
陈砚朗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气得踢飞脚边的石子。
陈砚墨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赶紧给爷奶送去吧,别让老人家等急了。”
陈砚朗闷声应了句:“好的。”
攥着鱼的手指关节发白,却还是转身朝着爷奶家的方向走去。
陈砚墨站在原地,望着弟弟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粗糙的竹篾。
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让全家人都能挺首腰板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