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张德贵坟地附近的小路时,李二狗的后脖颈突然一阵发凉。
他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
月光下,坟头一个挨一个,像一群蹲着的黑影。
“呸呸呸!”李二狗连吐三口唾沫,“有怪莫怪,我只是路过...”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一个白影从坟地边缘闪过。
李二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慢慢放下担子,手摸向怀里的砍柴刀。
“谁在那儿?”他声音发颤。
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过坟头草丛的沙沙声。
李二狗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赶路,突然——
一个白影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猛地蹿出来,首扑向他!
月光下,那白影的脸惨白如纸,一张血盆大口中,垂着一条足有一尺长的红舌头!
“啊——!”李二狗惨叫一声,本能地往后一仰,摔倒在地。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但这次他强撑着没有昏过去。
“我...我的钱...”他虚弱地呻吟着,感觉有人在翻他的衣服。
就在这时,怀里的油纸包被扯了出来。
李二狗眯着眼睛,看见那“长舌鬼”正蹲在旁边,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
接下来的一幕让李二狗瞪大了眼睛——
那“鬼”竟然抓起年糕就往嘴里塞!长长的红舌头卷到一边,露出正常的人嘴,吧唧吧唧地嚼着年糕!
李二狗脑中灵光一闪:鬼怎么会吃年糕?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那“鬼”的胳膊:“好你个装神弄鬼的东西!”
“鬼”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吓得一哆嗦,年糕都掉在了地上。
那张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滑稽,尤其是那条红舌头,现在歪在一边,活像条死蛇。
李二狗趁机一把扯下那“鬼”的头套——
“赵有才!”他惊呼出声。
河头村有名的赌棍赵有才,此刻满脸惊恐,嘴角还沾着年糕渣。
“李...李哥,误会,都是误会...”赵有才结结巴巴地说,想往后退,却被李二狗死死拽住。
“误会?”李二狗气得浑身发抖,“装鬼抢钱,还吃老子年糕,这叫误会?”
他抡起拳头就要打,赵有才扑通一声跪下了:“李哥饶命!我...我是一时糊涂啊!”
李二狗喘着粗气,突然想起什么:“前些日子张家闹鬼,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赵有才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李二狗冷笑一声,扯下赵有才腰间的布袋子一倒——哗啦啦,一堆铜钱和碎银子掉了出来,其中还有几个精致的银锭。
“好啊!连张德贵的陪葬银子都敢偷!”李二狗一把揪住赵有才的衣领,“走!去见村长!”
第二天一早,河头村祠堂前挤满了人。
赵有才被五花大绑跪在中间,脸上还残留着昨晚化的“鬼妆”,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怖。
王秀兰站在人群最前面,脸色苍白。
她身边的小虎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眼睛瞪得大大的。
“说!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村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赵有才缩了缩脖子,眼睛滴溜溜转着:“我...我就是想弄点钱...”
“放屁!”李二狗站出来,“大家看看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他拿出一个布包,哗啦倒在桌上——除了铜钱和碎银,还有一条用红布做的长舌头,一包白粉,几件小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把精致的铜酒勺。
王秀兰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德贵的酒勺!我亲手埋在他坟边的!”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安静!”村长大喝一声,转向赵有才,“你从实招来!否则送你去见官!”
赵有才知道瞒不过去了,垂头丧气地交代起来。
原来,张德贵死后第三天,赵有才就盯上了张家的陪葬品。
他知道农村人迷信,尤其对亡灵有敬畏之心,便想出了这个阴毒的计划。
“我...我年轻时学过口技...”赵有才低声说,“能模仿别人的声音。那天晚上,我躲在张家后院外,等人都睡了,就模仿张德贵的声音敲门...”
“胡说!”张老三气得胡子首抖,“德贵的声音哪有那么好模仿?”
赵有才抬起头,突然换了一种声调:“叔叔...是我啊...德贵...”
这声音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活脱脱就是张德贵生前的语调!
王秀兰腿一软,差点摔倒,被旁边的妇女扶住。
“我...我先要了些衣服工具,”赵有才继续说,“等他们埋了,晚上就去挖出来。后来觉得不够,就又装了一次鬼,要了五十两银子...”
“畜生!”王老汉冲上去就要打,被众人拦住。
赵有才缩着脖子:“我本来打算就此收手的,但...但赌坊的人催债太紧...我就想出了扮鬼抢钱的主意...”
他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用面粉涂脸,用红布做长舌,专门在夜间袭击独行的村民。
那些被吓晕的人,醒来后往往以为真的撞鬼了,根本不敢声张,更想不到报案。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赵有才突然磕起头来,“求大家饶了我这一次...”
村长冷笑一声:“饶你?你装神弄鬼,偷盗陪葬品,抢劫村民,还吓得好几个妇人病倒在床——这些罪,够你吃几年牢饭了!”
“送官!送官!”村民们愤怒地喊道。
赵有才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
事情水落石出后,河头村渐渐恢复了平静。
王秀兰和张老三带着人重新整理了张德贵的坟,把被盗的物品又埋了回去。
这次,他们特意在坟前立了块石碑,请村里的老先生题了字。
“当家的,你安心去吧。”王秀兰抚摸着石碑,轻声说,“小虎我会带大,酒坊也会好好经营...”
一阵微风吹过,坟头的纸花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那天晚上,王秀兰做了个梦。
梦里张德贵穿着那件熟悉的蓝布褂子,站在酒坊门口冲她笑。
“秀兰,我走了。”他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秀兰想拉住他,却扑了个空。醒来时,枕边己湿了一片。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
王秀兰蹲在酒坊仓库里,面前摊着丈夫生前用的樟木工具箱。
自赵有才事件后,这是她第一次有勇气整理这些物件。
“娘,这个要放哪儿?”小虎举着个铜制量酒器,上面还沾着坟地的土腥味。
“放那边木架上吧。”王秀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工具箱里的每件工具都带着记忆——这把桃木酒提是德贵二十五岁生日时老丈人送的,那套青瓷酒曲罐是她陪嫁带来的。
当她清点到最底层的暗格时,手指突然僵住了。
“怎么会...”她猛地掀开暗格挡板,里面空空如也。
按照惯例,德贵总会把祖传的酿酒秘方用油纸包好藏在这里。
那是张家五代单传的手写配方,记录着“醉仙酿”的独门工艺。
张老三闻声赶来:“秀兰,咋了?”
“三叔,秘方不见了。”王秀兰声音发颤,“暗格里本该有德贵亲笔写的十二张配方。”
老人脸色骤变,急忙蹲下检查暗格。
木质凹槽里留着清晰的矩形压痕,边缘还有半片发黄的纸角。
“赵有才!肯定是那畜生偷的!”张老三拳头砸在工具箱上,震得量具叮当作响。
王秀兰却想起埋陪葬品那日,她亲手将秘方和工具一起包进蓝布包袱。
如果赵有才盗墓时拿走了秘方,为何衙门搜赃时没发现?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个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酒坊门口,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洼。
“这位大哥是...”王秀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在下周世安,德贵兄的故交。”男人拱手行礼,眼角皱纹里嵌着风霜,“路过贵地,特来祭奠。”
王秀兰怔住了。德贵生前交友不多,从未提过这个名字。
但来人从怀中取出的信物让她不得不信——那是去年德贵去县城卖酒时戴的翡翠扳指,内侧刻着“张”字。
“请进吧。”她侧身让路,注意到周世安走过酒缸时,鼻翼微微抽动,像猎犬嗅到猎物。
周世安在灵位前上了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我与德贵兄在泸州学艺时相识,没想到...”他声音哽咽,手指却着供桌上的银酒壶,“听说醉仙酿的秘方是张兄毕生心血?”
正在斟茶的王秀兰手腕一抖,茶水溅在桌面上。
张老三咳嗽一声接过话头:“周老弟远道而来,尝尝咱们村的野山菇?”
夜深人静时,王秀兰辗转难眠。
周世安被安排在客房休息,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人看酒缸的眼神,就像屠夫打量待宰的牲口。
“咚、咚、咚。”
熟悉的捣酒声突然从酒坊方向传来。
王秀兰一骨碌坐起身,这声音她听了十几年——是德贵惯用的节奏,每三下稍作停顿。
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抄起门闩摸向酒坊。
捣酒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液体晃动的轻响。
最里间的酿酒室门虚掩着,一缕昏黄的光从门缝渗出。
王秀兰屏住呼吸推开门——
石臼里的酒曲完好无损,木杵静静靠在墙边。
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那是醉仙酿独有的桂花混合高粱的气息。
“德贵?”她轻声呼唤,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
突然,靠墙的第三口酒缸发出“咕嘟”一声。
那是德贵去世当天新酿的一缸,本该还有半月才能出酒。
王秀兰颤抖着走近,缸中酒液无风自动,水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啊!”她后退半步撞到工作台,台面上赫然摊着几张泛黄的纸页。
最上面那页写着“醉仙酿·癸卯年改良方”,正是失踪秘方的一部分!
院墙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
王秀兰冲到窗前,隐约看见一个灰色身影闪进竹林。是周世安?还是...
她回头再看酒缸,水面平静如镜,哪还有什么人脸。
只有那几页秘方真实地躺在台上,墨迹新鲜得像刚写就一般。
次日清晨,王秀兰正在灶房熬粥,周世安踱步进来,眼底挂着青黑。
“嫂子昨夜可听见什么动静?”他状似无意地问,目光却扫向她沾着酒渍的袖口。
“风大,吹得酒缸盖子响。”王秀兰搅动着粥勺,“周大哥睡得不好?”
周世安干笑两声:“梦到德贵兄了,他说...酒窖东南角有东西要我转交。”
粥勺“当啷”掉进锅里。酒窖东南角是德贵专用的小窖,连她都不常进去。
“不劳周大哥了。”张老三突然出现在门口,肩上扛着新编的竹篓,“德贵的东西,自有家里人料理。”
三人之间的空气骤然紧绷。
周世安讪笑着告辞,说要去村里买些香烛。
“这人有问题。”张老三等脚步声远去后低声道,“我昨儿半夜看见他在酒坊附近转悠。”
王秀兰掏出那几页突然出现的秘方:“三叔,您看这个。”
老人接过纸页,越看脸色越凝重:“这是真迹没错,但...”他指着某处修改的笔记,“这行小字不是德贵的笔迹。”
果然,在原料配比旁添了一行蝇头小楷:“癸卯年三月初七,减栀子二钱,增蜜炙陈皮。”
院门突然被踹开。三个彪形大汉闯进来,为首的刀疤脸一脚踢翻晾酒的竹匾。
“赵有才那龟儿子躲哪去了?”刀疤脸唾沫星子飞溅,“欠我们龙爷八十两银子,说好拿酿酒方子抵债的!”
王秀兰把小虎护在身后,脑中惊雷炸响——赵有才偷秘方不是为了卖钱,而是还赌债!可这些人为何现在才来讨要?
刀疤脸突然盯着她狞笑:“小娘子不知道?你那死鬼丈夫,也是我们龙爷的债主呢。”
“你胡说!”王秀兰指甲掐进掌心,“德贵从不沾赌!”
刀疤脸嗤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空中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