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鞭炮声刚过，天就阴了下来。陈大山蹲在断崖边的背风处，手指拂开积雪，露出底下几株干枯的草茎——七叶一枝花，王老倔《百草图谱》里标的三等药材。他小心地挖出根须，突然听见崖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救...命..."
陈大山扒着崖边探头，只见十米下方的树杈上挂着个人，破棉袄被树枝勾住，整个人像破风筝似的晃荡。是村里最讨人嫌的王老倔——这老头当年带头批斗过他父亲。
"别费劲了..."王老倔看见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我这把老骨头..."
陈大山盯着崖下的獾子洞。他蹲守三天才找到这窝獾子的踪迹，本打算明天来端窝。现在人喊马嘶的，猎物肯定惊跑了。
麻绳放下去时，王老倔哭了。这老头曾扬言"饿死不吃陈家一粒米"，此刻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绳子。陈大山拽绳的手青筋暴起，旧伤疤又裂开了，血顺着胳膊流到绳结上。
"慢点...腰要断了..."王老倔哼哼唧唧爬上来，突然扑向陈大山的背篓——那里装着刚挖的药材和半块玉米饼。老头抓着饼就往嘴里塞，噎得首翻白眼。
陈大山没阻拦。他看见王老倔卷起的裤腿下布满紫斑——这是饿出来的浮肿，前世林秀兰死前也这样。
返程时暴雪骤至。陈大山把药材垫在王老倔腰下，用麻绳拖着他走。老头走两步就跪倒，爬犁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陈大山的两个脚趾冻得没了知觉。
"你爹..."王老倔突然开口，"当年采药是为救知青..."
陈大山猛地站住。他爹坠崖那年，他只有八岁。村里人都说陈老汉是偷集体药材才摔死的。
"那知青...现在当大官了..."王老倔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拿去吧...就当还债..."
油布包里是《陈氏采药录》，扉页上父亲的字迹己经泛黄："七叶一枝花，生于背阴崖壁，冬至采挖最佳..."陈大山手指发颤——这分明是父亲失踪那天带的册子。
王老倔蜷在火塘边，絮絮叨叨说着往事。原来那年冬天，下乡知青高烧不退，陈老汉冒险采药，却在回来的路上被护林队追赶...
"你爹把药扔给知青...自己往反方向跑..."王老倔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我们找到他时...崖下的雪都是红的..."
陈大山摸到书页间的褐斑——那不是霉点，是血迹。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城里见过的那个大官，那人手腕上总戴着串七叶一枝花根雕的手链...
屋外风雪咆哮，王老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刘家...在挖断崖的党参...要送给..."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咚"的闷响。陈大山抄起猎刀冲出去，只见雪地里躺着只麻袋——里面是半袋玉米面，还有三支珍贵的青霉素。
凌晨，陈大山冒雪去公社卫生所请医生。路过刘书记家时，看见院里停着辆绿色吉普——这是县委的车。
卫生所大门紧锁，窗缝里却透出光。陈大山扒着窗台一看，赤脚医生张满仓正往葡萄糖瓶里兑井水，桌上摊着本账册："刘书记党参二十斤...王会计..."
返程时，陈大山刻意绕到断崖。雪地里新鲜的车辙通向崖底，几株党参被连根挖走，断须还粘在红土上。他顺着车辙摸到刘家后院，月光下，新砍的柏树根正在厢房里泛着油光。
突然，后门"吱呀"一声。陈大山闪到柴垛后，看见刘建国和个穿呢子大衣的男人走出来。
"高局长放心..."刘建国递上个包袱，"百年老参...绝对够年头..."
呢子大衣随手打开包袱，腕上的七叶一枝花手链在月光下格外刺眼。陈大山瞳孔骤缩——这就是当年那个知青！
"药材合作社的事..."高局长的声音随风飘来，"开春就批..."
天蒙蒙亮时，陈大山拖着冻伤的脚回到家。林秀兰正在熬药，灶台上摆着那半袋来历不明的玉米面。
"王老倔送的..."她搅着药罐，"说...说是还债。"
陈大山盯着她红肿的手指——这傻女人肯定又连夜给人做活了。他摸出《陈氏采药录》放在炕桌上，林秀兰突然"啊"了一声——她认出了公公的字迹。
小草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书页上的血迹，突然用小手去擦："爷爷疼不疼..."
暴雪在窗外呼啸，陈大山把女儿冰凉的小脚捂在怀里。前世他首到妻女双亡都不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这辈子，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