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清晨,陈大山踩着没膝的积雪往公社大院走。怀里揣着刚剥好的三张狐狸皮,这是他在断魂崖蹲守七天七夜的收获。皮子底下还压着张纸条——王老倔昨晚偷偷塞给他的收购站内部价格表:上等狐皮一张十二元,抵得过社员小半年的工分钱。
公社供销社门口己经排起长队。女人们裹着褪色的头巾,挎着柳条筐,眼睛首勾勾盯着柜台里新到的年货。陈大山挤到副食品柜台前,玻璃罐里摆着金灿灿的古巴糖,旁边铁皮桶上贴着红纸:"伊拉克蜜枣,凭票供应"。
"要半斤水果糖,红纸包的。"陈大山掏出粮票。
售货员斜眼打量他补丁摞补丁的棉袄:"糖票呢?没票拿鸡蛋换!"
排在后面的李婶突然拽他袖子:"大山,刘书记家小儿子今儿娶亲,正收野味呢!"
刘书记家院门贴着崭新的大红喜字,院里支着三口杀猪锅。陈大山刚迈进门槛,就被会计王胖子拦住:"礼金交这边!"
陈大山亮出狐狸皮,王胖子的小眼睛顿时亮了:"哟,这毛色..."手指在皮子上两下,突然压低声音:"高局长在里屋,正说药材合作社的事..."
新房里,新郎官穿着崭新的确良衬衫,正给来宾散烟。陈大山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这玩意在黑市能换两头猪。刘建国凑过来,满嘴酒气:"听说你包了后山?正好..."他塞来张纸条:"高局长要的药材单子。"
纸条上列着七叶一枝花、野生天麻等十几味药,最后用红笔圈出"百年老参,需有芦碗"。陈大山心头一跳——这正是断崖下才有的珍品。
"事成之后..."刘建国比划个三,"三百块现金,外加..."他凑到陈大山耳边:"明年药材合作社的采购指标。"
院外突然鞭炮齐鸣。陈大山透过硝烟,看见王会计正把狐狸皮往吉普车里塞——车里坐着腕戴七叶一枝花手链的高局长。
从书记家出来,陈大山径首去了黑市。用刘建国预付的十块钱订金,换了三样东西: 半斤古巴糖(黑市价两块八,是官价三倍) 红灯牌收音机的工业券(五张,抵二十斤粮票) 包着红纸的炮仗(二十响,给小草听个响)
回家路上经过代销点,陈大山用剩下的钱称了半斤肥猪肉。卖肉的老张头多切了指头宽的一条:"听说你要包山?到时候..."他搓搓手指,"野味给我留点。"
林秀兰正在院里扫雪,看见丈夫手里的肉,扫帚"啪嗒"掉在地上。陈大山把东西一样样摆在磨盘上:糖、肉、炮仗...最后是那张药材单子。
"刘家给的?"林秀兰手指发抖,"你爹就是..."
陈大山突然掰开糖块塞进她嘴里:"先过年。"
除夕夜,陈家破天荒点了两盏煤油灯。林秀兰用肥猪肉熬出的油渣包了饺子,馅里掺着晒干的马齿苋。小草穿着红罩衫——那是用刘建国给的的确良边角料改的,在灯下像朵颤巍巍的小红花。
"爸,看!"小草突然指着窗外。断崖方向升起簇簇烟花——那是刘书记家放的,据说花了五十块钱。
陈大山摸出个小纸包:"咱也放。"
二十响炮仗在雪地里炸开时,小草捂着耳朵又笑又叫。最后一响特别闷,炸开后竟蹦出个彩纸卷——这是陈大山自制的"彩雷",里头裹着张字条:"明年盖新房"。
林秀兰别过脸去,灶火映得她侧脸发亮。陈大山知道她在哭——前世他们家最后一个团圆年,锅里煮的是喂猪的糠团子。
初一早上,陈大山被喧哗声吵醒。院外围着十几个村民,领头的李铁匠举着张报纸:"大山!中央文件!允许承包荒山了!"
报纸头版印着《关于一九八西年农村工作的通知》,陈大山一眼就看见用红笔圈出的段落:"承包期可长达十五年..."这正是他前天在高局长车上瞥见的文件。
人群突然分开,王老倔拄着拐杖走来,扔下个沾雪的麻袋:"断崖的土样。"老头压低声音:"刘家挖参的地方...我做了记号。"
陈大山扒开冻土,里面埋着截红绳——正是小草失踪的那根头绳,如今系在株幼小的参苗上。参苗旁的石块刻着个"陈"字,笔迹斑驳,少说有二三十年。
"你爹...当年种的。"王老倔咳嗽着走远,"说是...给孙子留的..."
朝阳越过山脊,照在陈大山手中的参苗上。嫩芽顶端还沾着雪,像戴了顶小小的孝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