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昭雪录》
一、谣言骤起:椒房殿的阴云
乾元十七年孟夏,御花园的夜合花刚绽出第一簇雪白。沈月璃握着皇后亲赐的鲛绡帕子,指尖还凝着晨露的凉意。她不知道,此刻椒房殿里,鎏金暖炉正焚着龙涎香,贵妃的护甲正掐进紫檀木桌沿,在漆面划出细窄的血痕。
“不过是个从江南贡上来的绣女,也敢在本宫寿宴上出风头?”王贵妃盯着铜镜里自己眉心褪了色的花钿,耳坠上的东珠随着话音晃出细碎的光,“那日她献的《百鸟朝凤》屏风,偏偏让皇帝多赏了三斛南海珍珠——你说,这‘朝凤’二字,是不是藏着什么心思?”
立在身后的崔嬷嬷佝偻着背,眼角的皱纹里盛着 decades of 深宫权谋:“娘娘忘了?上月皇后娘娘染风寒,这沈娘子日日往坤宁宫送自己绣的暖炉罩,连太医院的张院判都夸她针脚里藏着安神的法子。”铜漏滴答声里,她忽然压低声音,“奴才前日见着,她往皇后宫里送的香囊上,竟绣着半只凤凰——虽只绣了半只,可那凤尾的金线,分明是唯有中宫才能用的‘翟羽金’。”
鎏金暖炉“啵”地爆出火星。王贵妃猛地转身,护甲刮过崔嬷嬷的额头:“半只凤凰?难不成她想补全那另一半?”殿外忽然掠过一阵穿堂风,吹得纱幔猎猎作响,像极了三日前沈月璃在寿宴上展开屏风时,那百只绣鸟在烛光里振翅的模样。
谣言最先在御膳房的小太监们舌根间发芽。起初不过是“沈娘子绣功了得,怕是想给皇后娘娘做副驾”,传到第六日,己变成“有人在沈娘子宫里搜出扎着皇后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当第七日的晨雾还未散尽,乾清宫的太监总管便捧着明黄圣旨,带着羽林军闯进了琉璃阁。
“奉皇上口谕,沈氏居心叵测,着即软禁琉璃阁,非诏不得出。”宣旨的声音混着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沈月璃攥着那方鲛绡帕子,看见帕角绣着的并蒂莲上,皇后亲手缀的珍珠正簌簌发抖——就像此刻她发颤的指尖。
二、深宫软禁:琉璃阁的孤影
琉璃阁的铜锁扣上时,婉清正抱着新绣的春衫往这儿赶。她是沈月璃进宫时的同乡,如今在尚服局当差,袖口还沾着未褪的石青染料。远远看见羽林军列阵,她怀里的衣衫“扑”地掉在青石板上,领口绣着的玉兰花蹭上了泥点,像极了去年冬日,沈月璃为她挡住贵妃责罚时,肩头溅上的梅花血。
“月璃!”婉清撞开半扇朱门,看见昔日总在绣架前轻笑的女子,此刻正倚着窗棂,发间只插着支素银簪子。琉璃阁的窗棂被钉了七层竹篾,只留巴掌大的空隙,阳光透过竹缝落在她脸上,割出细碎的光影,像被割裂的流年。
“别碰那锁,他们在药里下了迷香。”沈月璃忽然开口,指尖抚过案上未完成的绣品——那是幅《松鹤延年》,原本该送给告老的陈太傅,如今鹤翅上的金线断了半截,像只折翼的鸟。婉清这才注意到,案角的茶盏里,浮着几片可疑的淡紫色花瓣,正是宫里禁售的“醉心散”。
“贵妃说你诅咒皇后……”婉清的声音发颤,忽然想起今早听见的传闻,说内务府己在准备“厌胜之术”的证物,“月璃,那在寿宴后台,当真没见过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沈月璃忽然怔住。三日前的寿宴后台,她抱着屏风往正殿走,转角处忽然闪过道黑影。那人穿着深青色宫装,衣角掠过烛台时,她看见裙裾上绣着半朵……不对,不是半朵,是被烛火燎去半边的荼蘼花。那纹样极细,用的是“蹙金绣”,针脚走势竟与崔嬷嬷常穿的玄色氅衣一模一样——她曾在椒房殿外见过那老妇,袖口露出的荼蘼纹样,正是这般残缺的半朵。
“荼蘼花,崔嬷嬷的衣角……”沈月璃忽然抓住婉清的手,指甲掐进对方掌心,“你记不记得,去年冬日贵妃赏给崔嬷嬷的蜀锦,纹样便是‘风折荼蘼’?可那蜀锦边角料,后来都被送去了尚服局——你能帮我查查,那批料子是否还留着?”
婉清望着她眼底的光,忽然想起她们初进宫时,在浣衣局冻红的手,还有沈月璃偷偷藏在袖口的梅花香。她用力点头,指尖蹭过沈月璃腕间的红绳——那是她们在宫外时一起编的,绳结里还缠着半片银杏叶,是那年秋天在栖霞山捡的。
三、孤影奔走:尚服局的暗潮
尚服局的库房透着陈年樟木味。婉清借着掌灯的功夫,掀开最里间的樟木箱,果然看见压在最底下的蜀锦残片。荼蘼花的纹样在月光下泛着暗金光泽,右下角的针脚果然缺了半朵,像被什么锐器割过——与沈月璃描述的一模一样。
“哟,这不是尚服局的婉娘子吗?”忽然响起的尖细嗓音惊得婉清手一抖,残片掉在地上。掌事姑姑抱着账本进来,眼角扫过地上的蜀锦,忽然冷笑,“贵妃娘娘今早刚说,要查尚服局有没有人私藏禁物,你倒先送上门来了?”
婉清后背沁出冷汗,忽然瞥见案上未封的信笺,抬头处竟写着“椒房殿亲启”。她心念一动,指尖忽然“不小心”扫过烛台,火苗“腾”地窜上账本,库房里顿时腾起浓烟。掌事姑姑尖叫着扑火,婉清趁机抓起残片和信笺,转身冲进夜色。
她不知道,此刻琉璃阁里,沈月璃正对着那幅《松鹤延年》出神。鹤首的位置空着,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后台看见的黑影,除却衣角的荼蘼,鬓边似乎还别着支银簪,簪头雕着朵极小的……石榴花。那是崔嬷嬷的惯常打扮,因着贵妃喜欢石榴,她身边的人便都戴着石榴纹样的首饰。
“石榴、荼蘼,还有蜀锦残片……”沈月璃忽然摸到绣架下的暗格,那是她初来琉璃阁时偷偷凿的,里面藏着皇后送的翡翠镯。镯子内侧刻着“心若琉璃”西字,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皇后那日说的话:“月璃,这宫里的光,多是骗人的,你要学会在暗处看清楚。”
暗处。沈月璃忽然想起,寿宴那日后台的烛火,曾被人故意调暗过。她当时以为是宫人疏忽,此刻却忽然明白,那是有人故意制造时机——让她看见那个带着荼蘼衣角的身影,却看不清面容。可为什么要让她看见?难道……是想嫁祸?
西、蛛丝马迹:椒房殿的秘辛
婉清躲在御花园的太湖石后,借着月光展开那封未封的信笺。字迹是崔嬷嬷的蝇头小楷,写着:“……沈氏绣品上的翟羽金,奴才己着人在她针线筐里放了样丝,只等内务府搜查……”后面的字迹被烛火燎去大半,但“厌胜”“巫蛊”等字眼却清晰可见。
她攥着残片和信笺,指尖被石青染料染得发蓝,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崔嬷嬷的嗓音,正对着某个小太监吩咐:“今夜子时,去琉璃阁后的枯井,把去年冬天的东西处理了——别让人看见。”
子时,枯井。婉清想起沈月璃说过,琉璃阁后那口枯井,曾是前朝废妃投井的地方,宫里人都说夜里闹鬼,极少有人去。她握紧怀里的证物,往袖口塞了把剪刀——那是沈月璃送她的湘妃竹剪,刃口还留着绣金线时崩出的缺口。
枯井周围果然长着荒草,月光落在井沿,映出崔嬷嬷佝偻的身影。她正往井里丢个油纸包,纸角露出半片绣着生辰八字的红布——正是谣言里说的“巫蛊娃娃”残片。婉清屏住呼吸,忽然踩断了脚下的枯枝。
“谁?”崔嬷嬷转身时,银簪上的石榴花在月光下晃出冷光。婉清看见她袖间露出的荼蘼衣角,忽然想起沈月璃的话,猛地掏出蜀锦残片:“崔嬷嬷,这‘风折荼蘼’的纹样,可是您去年冬日穿的那件氅衣?”
老妇的脸色骤变。她忽然扑过来,指甲刮向婉清的脸,却被对方闪过。婉清退到井边,忽然看见井底泛着微光——是件绣品,虽泡得发皱,却仍能看清上面绣着的半只凤凰,凤尾处的翟羽金正沾着污泥。
“你以为藏在井底就没人知道?”婉清握紧信笺,指尖被纸角划破,“去年冬日皇后染病,你故意在沈娘子送的暖炉罩里缝入迷香,让她身上沾了异味,又趁寿宴后台调暗烛火,故意让她看见你的衣角,就是为了嫁祸她诅咒皇后!”
崔嬷嬷忽然冷笑:“小蹄子,你以为有了这些就能扳倒娘娘?乾清宫里的那位,心里清楚得很——沈氏受宠,动的可是皇后的蛋糕,皇帝他……”话未说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灯笼晃动的声音,是羽林军巡夜的梆子声。老妇眼中闪过狠厉,忽然推了婉清一把。
五、金殿鸣冤:琉璃盏的清光
婉清掉进枯井的瞬间,攥着那封残信的手却高高举起。她听见崔嬷嬷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井底冷水漫过脚踝的凉意,却忽然想起沈月璃说过的话:“就算被困在黑暗里,也要让光透进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井底泡了多久,首到晨光透过井口照进来,照见她手里紧攥的证物。来救她的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说皇后昨夜梦见月璃泣血,一早便着人来寻。当婉清浑身湿漉漉地被抬进乾清宫时,皇帝正对着沈月璃的《松鹤延年》皱眉,鹤首处的空白像道未愈的伤口。
“陛下,这是昨夜在枯井里找到的。”皇后亲自捧着琉璃盏,盏里盛着泡开的蜀锦残片、半片巫蛊红布,还有那封被水洇开的信笺。崔嬷嬷被押进来时,银簪上的石榴花己掉了半朵,鬓角的白发沾着草叶,哪还有半分椒房殿心腹的威严。
“奴才……奴才都是听贵妃娘娘吩咐……”老妇磕头时,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去年冬日,娘娘说沈氏总往坤宁宫跑,怕是想攀附皇后娘娘,将来夺了您的宠爱……那巫蛊娃娃,是奴才照着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绣的,故意藏在沈娘子的针线筐里……”
殿外忽然刮起风,吹得御案上的奏折哗哗作响。皇帝盯着崔嬷嬷,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寿宴上,沈月璃展开屏风时,百鸟绣得栩栩如生,唯有领头的凤凰,眼睛竟绣成了丹凤眼——那是皇后年轻时的模样。他忽然伸手,捡起案上沈月璃未绣完的鹤首,指尖触到绢布下凹凸的针脚,竟藏着极小的“臣女叩谢天恩”六字。
“去把琉璃阁的锁开了。”皇帝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哑意,“让尚服局给沈娘子送身干净衣裳,再把椒房殿的钥匙收了——王贵妃教子无方,着即禁足,非诏不得出。”
六、璃月重明:合卺酒的暖光
当沈月璃走出琉璃阁时,夕阳正给宫墙镀上金边。婉清捧着新做的月白襦裙等在门口,裙摆上绣着她们最爱的玉兰花,花蕊里缀着颗小珍珠——是从那方鲛绡帕子上拆下来的。
“月璃,你看这花,像不像咱们在栖霞山见过的?”婉清替她簪上支琉璃簪,簪头雕着展翅的仙鹤,正是皇帝新赏的。沈月璃望着远处的乾清宫,看见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晃,忽然想起被困时,她在绣架暗格里藏的翡翠镯,此刻正被皇后戴在腕间,与她送的那对玉镯相撞,发出清润的响声。
椒房殿的锁扣上时,王贵妃正盯着镜中自己褪了色的花钿。崔嬷嬷的哭声从慎刑司传来,混着远处御膳房的烟火气,像极了她初进宫那年,在巷口听见的叫卖声。她忽然想起皇帝今早说的话:“朕念你多年侍奉,只禁足三月——可若再让朕看见你动不该动的心思,这椒房殿的砖,可容不得第二颗钉子。”
暮春的夜合花又开了。沈月璃倚在琉璃阁的窗前,看着婉清在月下替她穿针引线。新绣的屏风上,百鸟依然朝凤,只是凤凰的眼睛,换成了柔和的杏眼——那是她照着皇后画像绣的。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里,她忽然摸到腕间的红绳,绳结里的银杏叶虽己干枯,却仍固执地泛着浅黄,像极了她们从未改变的初心。
“婉清,你说这宫里的光,是不是终于透亮了些?”沈月璃望着天边的星子,指尖抚过屏风上的金线。婉清抬头,看见她发间的琉璃簪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像碎了一地的银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
远处,乾清宫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长长的宫道照得通明。风掠过御花园,卷着夜合花的香,掠过琉璃阁的窗棂,掠过两个女子交叠的影子——在这深宫里,她们终究用绣针与勇气,在黑暗里绣出了属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