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碎雪沫子混着风往人领口里钻。婉清裹紧了斗篷,指尖却还是冻得发僵——翊坤宫的炭盆从昨日起就只够维持半温,小皇子夜里踢了被子,今早起来便开始咳嗽,奶娘抱着孩子时,连襁褓都透着寒气。
“李总管,”婉清站在内务府当值房的廊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昨日递上去的增炭文书,为何到现在还没回音?翊坤宫的存炭连今日都撑不过去了。”
当值的李姓总管是个圆胖脸的中年太监,正捧着暖手炉往嘴里呵气,闻言眼皮都没抬:“婉小主这话说的,宫里哪处不要用炭?昨儿个敬事房才发了规矩,各宫按位分领炭,您这刚升了小主,例份本就比不得贵妃娘娘们。再说了,如今连长春宫都只按例份领,您怎么能特殊呢?”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太监便嗤笑出声:“就是,小主还是回去等着吧,许是底下人忙忘了。”
婉清攥紧了袖口。她知道这是苏明薇的手段——前几日苏妃宫里新添了银丝炭,烧起来没烟又暖和,转眼翊坤宫的炭火就开始克扣。可孩子病着,哪里经得起冻?她深吸一口气,往前半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子染了风寒,太医说需得暖房静养,若因此耽误了病情,李总管可担待得起?”
李总管这才抬眼看她,嘴角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哎哟小主,您可别拿皇子压我们。这炭火分配是内务府的差事,就算是皇后娘娘来了,也得按章程办。您要是觉得委屈,尽可以去皇上跟前说道说道。”他这话明着是恭敬,实则堵死了婉清的路——此时皇帝正在御书房议事,她哪能为了炭火就去惊扰。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婉清脸上,冰凉刺骨。她看着李总管敷衍的神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自打入冬以来,苏明薇明里暗里的刁难从未断过,从月初的份例绸缎被换成次等货,到前日小厨房的厨子被借走,如今竟连炭火都要克扣。这哪里是缺炭,分明是要逼得她和皇子在这深宫里冻毙。
“李总管好大的官威。”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廊下传来。婉清回头,只见顾清禾披着一件玄色斗篷,领口袖口滚着雪白的狐裘,正带着两个宫女款步走来。她今日没戴太多首饰,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斜插鬓边,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总管见了顾清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忙不迭地起身行礼:“顾小主,您怎么来了?”
顾清禾没理他,径首走到婉清身边,先伸手探了探她冻得发红的指尖,眉头微蹙:“这天寒地冻的,婉妹妹怎么站在风口里?”她转眸看向李总管,目光如冰,“方才我在远处就听见了,李总管是说,翊坤宫的炭火不能增?”
李总管搓着手赔笑:“顾小主您别误会,不是不增,是宫里规矩……”
“规矩?”顾清禾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规矩是为了让各宫安分守己,不是让你们拿来苛待皇子的!翊坤宫住着小皇子,如今染了风寒,需要暖房,这是头等大事。你告诉我,哪条规矩写着,皇子病了,连炭火都不能添?”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块鎏金腰牌,往桌上一拍:“这是我入宫时,太后亲赐的‘协理六宫’临时腰牌。按宫规,凡遇宫中急事,持此牌者可先斩后奏。李总管要是觉得我越权了,大可以去太后跟前告我一状。”
那腰牌在昏暗的当值房里闪着金光,李总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自然知道这腰牌的分量——太后近年深居简出,极少插手后宫事务,能把这腰牌给顾清禾,可见对她的信任。再说顾清禾背后是顾氏家族,他一个内务府总管,哪里得罪得起。
“小主息怒,小主息怒……”李总管额头渗出细汗,连忙摆手,“是奴才糊涂,是奴才没把事办好!这就给翊坤宫送炭去,送最好的银丝炭,立刻就送!”
顾清禾冷哼一声:“最好是立刻。若是皇子的病情因炭火耽误了,我不仅要去太后跟前说道,还要请皇上亲自过问内务府的差事是怎么办的。”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李总管如蒙大赦,慌忙招呼旁边的小太监,“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库房搬银丝炭,多搬几箱,给翊坤宫送去!”
看着李总管等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婉清心中一暖,低声对顾清禾说:“清禾姐姐,又让你为我费心了。”
顾清禾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说什么费心的话。我们姐妹在这宫里,本就该相互扶持。只是苏明薇这次做得太过分,连孩子都不放过。”她看着远处风雪中匆匆搬运炭箱的太监,眼神沉了沉,“你放心,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婉清望着顾清禾坚定的侧脸,只觉得那漫天风雪似乎都不再那么寒冷。她知道,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里,能有这样一位知己站在身侧,是她最大的幸运。而苏明薇的步步紧逼,终有一天会让她自己也万劫不复。
此时,内务府的太监们己抬着几箱银丝炭往翊坤宫走去,炭火箱碰撞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婉清知道,这不过是后宫争斗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她也明白,每一次退让,只会换来更变本加厉的欺凌。她深吸一口气,与顾清禾并肩站在风雪里,目光望向翊坤宫的方向——那里有她需要守护的人,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她都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