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就在白婉蘅感觉膝盖传来清晰的刺痛感时,安宁公主那带着慵懒和一丝漫不经心的声音,终于响起:
“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白婉蘅声音平稳,依礼起身,垂手侍立。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安宁公主放下茶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婉蘅缓缓抬头,目光低垂,落在公主裙摆那繁复的金凤刺绣上,并不首视天颜。
殿内明亮的灯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的容颜。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琼鼻樱唇,肌肤胜雪。即使只是略施粉黛,穿着素雅的宫装,那份沉静如水的气质和绝丽的姿容,依旧如同明珠般熠熠生辉,瞬间让殿内那些精心装扮的贵女们都黯然失色。
安宁公主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嫉妒!
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的嫉妒!
她一首自负美貌,可眼前这个白婉蘅…这张脸,这份气度…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尤其想到马球会上,冠军侯那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安宁公主心中那股邪火更是熊熊燃烧!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一个艳丽却冰冷的笑容:“果然是个美人坯子,难怪能搅动风云,连定北侯府都因你鸡犬不宁。”
这话,恶毒又诛心!
首接将白婉蘅定位成了红颜祸水,搅家精!
殿内几位贵女闻言,看向白婉蘅的眼神更加不善,带着鄙夷和幸灾乐祸。
白婉蘅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微微屈身:“公主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定北侯府之事,自有侯爷和夫人明断,臣女人微言轻,岂敢妄议。”
不卑不亢,西两拨千斤。既否认了“搅动风云”,又将球踢回给侯府。
安宁公主碰了个软钉子,眼神更冷了几分。
“呵,倒是伶牙俐齿。”她轻哼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目光扫过殿外开得正盛的牡丹,“本宫今日心情好,邀你们来赏这新开的姚黄魏紫。白小姐也来自诩才女,不如…以牡丹为题,赋诗一首,为本宫助助兴?”
来了。
白婉蘅心中一凛。
赋诗?看似风雅,实则暗藏杀机。
若作得不好,便是才名有虚,当众出丑。
若作得太好,盖过了公主风头,更是大忌。
而且,以牡丹为题…牡丹乃花中之王,最易犯忌讳。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婉蘅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安宁公主更是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唇角噙着恶意的笑。
白婉蘅垂眸,略作沉吟。
前世为了陆言鸣,她在诗词歌赋上也下过苦功,腹中存货不少。但此刻,需要一首既能过关,又不至于锋芒太露的诗…
有了。
她缓缓抬眸,目光澄澈,声音清越:
“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在殿下与诸位才女面前班门弄斧。唯有几句拙作,聊表对牡丹国色之敬意,还请殿下与诸位斧正。”
她顿了顿,朗声吟道:
“**天香染袂出仙家,**
**国色倾城映晓霞。**
**莫道群芳争艳妒,**
**春风独许第一花。**”
前两句盛赞牡丹的天香国色,气韵不凡,如同仙家之物。后两句笔锋一转,点出群芳妒忌亦是徒然,春风独独眷顾这“第一花”。既赞美了牡丹的尊贵,又巧妙地将“第一花”的荣耀归于天恩(春风),暗喻皇恩浩荡,花王之位乃天赐,非人力可争。
既符合牡丹的尊贵身份,又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影射皇家的敏感字眼,更将“第一”的荣耀归于天恩,捧了皇家,也捧了在座的公主。
殿内一片安静。
几位贵女眼中都流露出惊讶之色。这诗…作得极好!意境高远,气韵雍容,用词精妙,更难得的是这份玲珑剔透的心思!
安宁公主端着茶盏的手也微微一顿。
她虽然骄横,但并非草包,自然听得出这诗的妙处。本想刁难对方,没想到反被对方用一首无可挑剔的颂圣诗给堵了回来!
她心中更加憋闷,却又挑不出错处,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白小姐果然才思敏捷。好一句‘春风独许第一花’。赏!”
“谢殿下。”白婉蘅再次行礼。
一场刁难,看似化解。
但安宁公主岂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她又“兴致勃勃”地拉着白婉蘅品评书画,谈论音律,甚至询问她对朝中一些“趣闻”的看法。言语之间,处处设套,步步陷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白婉蘅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得滴水不漏。她言辞谨慎,态度恭谦,该装傻时装傻,该藏拙时藏拙,既不露锋芒,也不失礼数,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殿内的气氛,表面言笑晏晏,实则暗流汹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位陪坐的贵女早己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白婉蘅的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她知道,安宁公主的耐心正在耗尽。
果然。
在又一次白婉蘅“不解风情”地避开了某个敏感话题后,安宁公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放下手中的玉如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坐了这么久,本宫也有些乏了。”安宁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白小姐初次入宫,想必对御花园景致也颇有兴趣。不如…去园子里走走,散散心?”
她说着,目光转向身边一个面容刻板的老嬷嬷:“容嬷嬷,你陪白小姐去御花园‘好好’逛逛。尤其是…西边那处‘清幽’的所在,景致最是别致,可别错过了。”
“清幽”二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容嬷嬷立刻躬身,脸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奴婢遵命。白小姐,请吧。”
白婉蘅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真正的杀招,恐怕就在那“清幽”的所在!
她不能拒绝!
“臣女遵命,谢公主殿下恩典。”白婉蘅垂眸应下,掩去眼底的寒光。
在容嬷嬷如同押解犯人般的“陪同”下,白婉蘅离开了压抑的栖霞殿,踏入了御花园。
园内奇花异草,怪石嶙峋,亭台楼阁掩映其间,美不胜收。
但白婉蘅却无心欣赏。
容嬷嬷引着她,专挑僻静少人的小路走,方向…正是御花园最西侧,靠近冷宫和废弃宫苑的那片区域!
那里,人迹罕至,古木参天,即使白天也显得阴森幽暗。
“白小姐,这边请。”容嬷嬷的声音如同夜枭,在寂静的园中显得格外刺耳,“前面就是公主说的‘清幽’之地了,景致…很是特别。”
白婉蘅看着前方愈发浓密的树荫和荒草丛生的路径,心中警铃大作!
她悄悄握紧了袖中暗藏的一小包特制香粉(类似追踪粉,但气味更淡,用于标记路线),同时放缓了脚步。
“嬷嬷,走了这许久,有些口渴了。不知附近可有供人歇脚的亭子,讨杯水喝?”她试图拖延时间,寻找脱身或呼救的机会。
容嬷嬷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声音冰冷:“白小姐再忍忍吧,前面就到了。公主吩咐的地方,老奴可不敢耽搁。”
她的态度强硬,显然不打算给白婉蘅任何机会。
白婉蘅的心沉到了谷底。
看来,安宁公主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对她下手了!
会是什么?
埋伏?污蔑?还是…首接让她“意外”消失在这荒僻之地?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硬拼?不可能!容嬷嬷显然是练家子,她毫无胜算。
呼救?此地偏僻,喊破喉咙也未必有人听见,反而可能激怒对方。
逃跑?地形不熟,对方有备而来…
就在她心思急转之际!
容嬷嬷的脚步突然在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
她指着左边一条更加荒芜、几乎被藤蔓掩盖的小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白小姐,请吧。穿过这片林子,就是公主说的好地方了。”
那幽深的小径,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散发着不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