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沿海素来有租船出海的传统,大约分成两种,一种是包船,即整艘船上的成果都属于雇主,船长跟随出海,充当帮工,当然价格也略高。
还有一种是随船,在船上买个位置,自带或租用工具,捞的海货自己带走,价格便宜不少,船长也能捞个外快。
不少没养渔船的人家,都会选择后一种方式。每当涨潮之际,村西头海滩便有各种小型渔船停靠岸边,等待合适的雇主。
日光洒下,正值涨潮。海滩上,十几艘渔船有序停靠,船身或新或旧,缆绳在风中晃荡。
沈攸禾二人刚一走近,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接踵而至。
“跟船不?瞧瞧我这艘船,渔网地笼应有尽有,随便用!”
“有没有要包船的?上船就走!”
“赶夜海的兄弟看过来,新装的火把,抓石九公、网梭子蟹方便得很!”
沈攸禾挎着竹篓,目光在停靠的船只间逡巡,脚步停在一艘船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船身和装备。
“这艘看着不错,新漆新网,大小也合适。”
秦默站在她身侧,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对出海这些事一无所知,今天是来当个尽职尽责的搬运工的,沈攸禾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船主是个手里盘着串暗红珊瑚珠子的中年汉子,眼尖得很,见有人来,立刻从他那艘刷了新漆的船上跳下来。
他几步冲到秦默面前,脸上堆起笑,声音亲热洪亮:
“这位兄弟,一看就是懂行的贵人!头回来赶海吧?来来来,瞧瞧咱们家这船!”
说着,他用力拍了拍自己船崭新的船舷。
“瞧瞧这漆,这渔网,包您满意!包船随船都成,回回出去都不空手,专出好货!”
“请问船主,您这船包一天多少文?”沈攸禾礼貌询问。
“上个月在礁头湾,我这船一拉网就是满满一网螃蟹,足有巴掌大,卖了个好价钱!跟着我出海,保准你一趟下来,赚得盆满钵满!”
沈攸禾被船主壮实的身板挡在后头,听他唾沫横飞地吹嘘,似乎完全没听到自己的问话。
她耐着性子绕到船主前头,抬高声音,吐字清晰地又问了一遍:
“船主,请问包船一天多少文?”
王老大装聋失败,脸上热切的笑容淡了点,转过头来,用一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眼神扫了沈攸禾一眼,语气热络却敷衍:
“这位娘子,这出海打渔水深风大,还有行船下网的讲究,你们女人家哪里懂这个?”
“价钱、路线这些,我跟你家当家的说就成,我们男人谈正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着,王老大身体又往秦默那边偏了偏,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认定的所谓“当家的”,指的就是秦默,沈攸禾没资格谈。
沈攸禾: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jpg
她被王老大这番论调气得笑了一声,用观看神奇动物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圈,正要开口,被一旁的秦默抢了先。
秦默上前半步,正好挡在了沈攸禾和王老大之间。
他这具身体比前世略矮一两公分,但因常年干活儿,还是相当结实的。这一靠近,带给王老大一丝无形的压力。
秦默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你弄错了。我家当家的是我夫人。租船的事她说了算,有话首接跟她谈便可。”
王老大被秦默的动作和首白的话弄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显然没料到这汉子竟然以这种方式驳了他的面子。
他张了张嘴,眼神在秦默和沈攸禾的脸上来回扫了两圈,周围几个船主和渔民听到动静,纷纷好奇地看过来。
王老大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干笑两声,搓了搓手,试图挽回点所谓男人的尊严,不死心地劝道:
“兄,兄弟,你这话说的……嗨,这出海打渔,可不是闹着玩的。风里浪里,看潮汐辨鱼群,哪是妇道人家能拿主意的?”
“做饭洗衣也就罢了,这赚钱的活计让她做主,这不是耽误事儿嘛。万一出点岔子,你这钱不也白花了?听我的,咱男人之间好商量,定个合适的价格……”
沈攸禾最后一丝耐心耗尽,懒得听这人毫无营养的哔哔赖赖,和秦默不约而同迈开脚步,转身朝西边走去。
[系统提示:前方渔船与宿主存在高度关联性。]
沈攸禾的脚步顿住,目光投向海滩最西头。
那里停着一艘不起眼的渔船。个头不大,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破旧。
船主约摸有五十多岁,此刻正坐在船舷上补渔网,黝黑粗糙的手灵活地在网眼间穿梭,对周围喧嚣视若无物,也不招揽生意。
沈攸禾伸手叩了叩那旧渔船的船帮,声音清脆地扬声问道:
“老伯,您这船租一天多少文?”
船主抬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又看看一旁的秦默,既无欣喜也无审视,神色淡然又温和。
“两百文。”
沈攸禾对这个价格没有异议,点点头:
“老伯,我们想包船。您今天打算往哪个方向走?大约什么时辰回?”
陈老海收起手里的网梭,指了指前头海域,声音平稳:
“东边,潮水正好,午时前能回。”
沈攸禾正要掏钱,旁边一个瘦高船主双手环胸,语气带着点看戏的意味:
“这位娘子,你真要租他这船啊?二百文?啧啧,这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沈攸禾终于理清了这位老船主的过往。
这老船主名叫陈老海,家住青石村,是这片最出色的渔民。
海边的渔船大多结成船队一起出海,万一出事也好有个照应。三十年前,陈老海凭着一手听潮辨礁的独门绝技,曾经带船队在东礁创下百担梭子蟹的战绩,成为远近闻名的渔王。
事情的转折源于八年前的一场风暴。
在这场风暴中,陈老海为救外村搁浅的货船绕了远路,以至于整个船队错过了最大渔期。
在有心之人煽动下,议论声渐起,都说他坏了船队的财运。再加上陈老海脾气也倔,坚持船队的渔网格子多留半指空隙,不少年轻渔民笑他老一套做派。
随着船队成员逐渐离开,一代渔王便就此没落。
如今他单枪匹马驾小船,渔网补丁摞补丁,自然抢不过那些崭新锃亮、人多势众的船队。
时间久了,远近便传起这人是扫把星,谁包他的船都不出货的谣言。
至于陈老海的船是否真的不出货,谁在乎呢,大多数人本就不在乎真相。
瘦高船主嗤笑一声,压低声音,下巴朝王老大的方向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