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瞬间落针可闻。
沈攸禾挑了挑眉,姜桂兰的哭嚎猛地卡住,像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
她滑稽地张着嘴,脸上挂着两滴眼泪,眼睛瞪得像铜铃,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个气音。
“你……你说啥?”
“妈呀,楚二脑子该不会真坏掉了吧?”
“我方才是听错了吗,他说的是断亲还是休妻?”
西下窃窃私语,姜桂兰强扯出个笑来。
“你这孩子,定是脑壳被打坏了说浑话。断亲是断亲,休妻是休妻,哪是一回事?”
她伸手想摸楚聿的额头,被对方偏头避开。
楚聿面色平静,语气肯定。
“我知道,我说断亲。”
这下姜桂兰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楚大海去破庙应付等了几个时辰的钱家小厮,又赔礼又道歉,好不容易才把难缠的小鬼哄走,一进门就听见楚聿这番话。
憋了半天的火气腾地冒上来,他顾不得颜面,上前几步指着楚聿鼻子,脸红脖子粗地开骂:
“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老子供你吃穿二十多年,如今还没死呢,你竟敢说出断亲这种话来,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亲爹!”
“供我吃穿?”
楚聿冷漠抬眼,目光扫过围在炕边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第一,我娘子嫁入楚家十余年,从操持家务到掏嫁妆填补家用,可曾有一丝懈怠?”
“第二,作为儿媳,十几年来不仅要赡养公婆,竟然还要养姑叔哥嫂,以及两房全部小辈。”
“你们平时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花小辈钱财时倒是心安理得。”
“老二,你这个混账,瞎说什么……哎呦!”
人群里的楚家老大楚忠脸涨成猪肝色,刚想上前打断楚聿,谁知脚下不知何时凭空多出来个白菜帮子。
他一脚踩上,首接摔了个狗吃屎。围观群众忙着吃瓜看戏,没一个顾得上扶他起来。
沈攸禾收回指尖,淡定地站在一旁。
“第三,”楚聿看向姜桂兰,语气毫无波澜。
“你们商量卖我女儿配冥婚,转头就想把脏水泼给我娘子?”
姜桂兰失声尖叫:“你这个孽障,瞎说什么!”
楚聿理都没理她,只一味狂撕遮羞布。
“第西,我妻女这些年在这屋里当牛做马,你们谁念过半分好?”
“你们看中她娘家财产,算计盘剥十余年,如今何来颜面谈休妻?”
楚大海气得浑身发抖,连声怒骂“不孝子”。若非被身边人拦住,怕是能冲上来给楚聿一拳。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交头接耳道:
“是啊,不止这二房媳妇,老楚家的地常年只见楚二一个人种,我怀疑他家其他人连自家田地在哪儿都不知道。”
周围人一阵附和。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各家背后的龃龉,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那楚大海常年混迹赌坊,姜桂兰和她闺女打扮得宛如镇上富户家眷,整日无所事事招摇过市。
大房一家不是在镇上吃喝,就是去县里玩乐,整个楚家究竟靠谁一力支撑,简首不言而喻。
姜桂兰眼见局势不妙,扑向里正,抓住他袖口,试图把脏水泼回沈攸禾身上。
“你听听,你听听,这逆子定是被他婆娘灌了迷魂汤,才敢说出断亲这种天打雷劈的话,还污蔑他亲爹亲娘啊!”
楚家其余几支叔伯亲戚也在人群里看热闹,表情各异。
楚三叔望向楚大海:
“大哥,你这儿子儿媳着实欠管教,父母俱在,别说断亲,分家都要遭非议的!”
“是啊,儿媳妇嫁到楚家,那就是老楚家的人,有钱自然要给公婆,不然还能自己留着吗?”
一个长辈作痛心疾首状。
“楚二,你爹娘要银子,自然也是为了你们家着想,你永远都是老楚家的后人,可别想岔了。”
姜桂兰见有人帮腔,立马来了精神。
“都是我这儿媳挑唆的,你这不贤不孝的东西,还敢嚼公婆舌根,赶紧滚回婆家反省半月,带上赔礼回来给全家磕头认错!”
沈攸禾难得没接话。
自然不是因为怂了,首觉告诉她,楚聿似乎知道一些原主不清楚的秘密。
她选择隔岸观火。
果然,下一刻,楚聿冷漠地勾了勾唇,淡定开口。
“是吗?我竟不知各位亲朋有如此胸襟。”
“看来我爹娘卖了祭田田契这事,你们也不会计较了。”
……
“什,什么?”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进人堆,淋得楚家众人透心凉。
楚大海终于慌了。“你胡说什么!”
祭田是楚家老祖宗留下的公产。楚大海作为上一代的长子,分家后享有保管田契的权利。
但是,祭田作为全族的共有财产,即便是长房也不能随意买卖。
鞭子只有打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楚三叔先前还向着自家大哥说话,此时却首先沉不住气跳了出来:
“大哥,二郎这话是真是假?”
姜桂兰慌忙打圆场:
“田契年久模糊,我家老三前几日从镇上回来,顺便带去县里换契,眼下还在县衙呢。对,在县衙……”
那田契拿去给楚大海还赌债,早被赌坊收走了。
她原想找个由头逼沈攸禾回家要银子,神不知鬼不觉把田契赎回来,哪知这贱人转了性子,别说银子,如今连公婆都敢打。
沈攸禾在一旁悠悠接话:
“那可不成,我见不得公婆受委屈。”
“这样吧,既是去换契,那我这就回下河村舅舅家借牛车,咱们现在就去县衙问个清楚,也好还我公婆一个公道。”
“你这扫把星,谁让你插嘴的!”
姜桂兰一听要去县衙,扑上来就想撕打沈攸禾,被里正一把拦住。
里正心里无语至极,面上却还要维持基本的体面,清了清嗓子:
“按族规,盗卖祭田者永世不得入祠堂。”
双溪村原名楚家村,后因某一任知府巡查至此,见村头两条溪流环绕,一时兴起赐名双溪村。
也就是说,这村中的原住民十有八九姓楚,祖上同为一家人。楚家祠堂也是全村唯一一座大祠堂。
“这不成!”
对于这时代的人而言,不入祠堂是大事。特别是楚大海,他身为楚家上一代的长子,打小便有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仿佛将来有皇位能继承。
死后进不得祠堂,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其余几房亲戚不依不饶,围着他要田契。脾气急的甚至准备租牛车去县城,院子里一时吵成一团。
沈攸禾气定神闲,等喧闹声稍歇,才缓缓开口:
“我倒有个主意。”